郑新志之所以找龚建民帮忙去办理这件事并且有那么大的把握是因为,龚建民也是上海人,当初通过别人的介绍,郑新志与林红娣认识以至后来结婚,龚建民和爱人陈阿萍从中是起到作用很大的。
龚建民从上海支边到五一农场后不久就认识了郑新志。他被郑新志的豪爽侠义、敢作敢为性格所折服,两人很快成为要好的朋友。而郑新志的父母都是河南人,经人介绍认识林红娣并想交朋友后,林红娣是犹豫不决的。因为那时候的上海知青虽然胸怀一腔热血支援边疆来到塔里木沿岸各农场时,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对未来的生活也没有很高的期盼。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后,他们之中的上海人找上海人作伴侣的还是占绝大多数的,只有少数上海女青年嫁给四川、河南、湖南、湖北等地青年,也有少数上海男知青找山东、四川、河南等地的女青年作伴侣组成家庭的。因此,有人将林红娣介绍给郑新志时,她是犹豫不决的。而龚建民和陈阿萍与林红娣不仅同为上海支边青年,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拿不定主意的林红娣就去征求他们的意见,龚建民和陈阿萍是支持她和郑新志结合的。他们从两年多的接触中,对郑新志的印象确实不错。于是,本来犹豫不决的林红娣,这才最终决定嫁给郑新志了。从此,郑新志一家和龚建民一家也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关系,两家来来往往的也没间断过。
郑新志径直来到龚建民的办公室,龚建民嘴里正叼着香烟在翻阅着资料,面前还摊着一本厚厚的方格稿纸。见郑新志来了,赶紧收起面前的一大堆资料,站起来伸出手和郑新志握了一下:“老郑,坐,快请坐,然后让方锐给他泡上一杯茶水。”
郑新志连忙摆摆手:“不坐了,建民,今天过来找你,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呢!”
龚建民笑了:“我说老郑,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学会客气了?什么请不请的?有话就直说了呗!”
看到方锐在场,郑新志知道她和郑颜萍的关系特好,欲言又止。
五一农场宣传科办公室带套间的,里面还有一间房子,即作为小型会议室又当做会客室用的。龚建民一看郑新志说话吞吞吐吐的,马上领着他来到里间里,轻轻关上门后仍然笑呵呵地问:“老郑,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外面说吗?”
单独和龚建民说话,郑新志用不着拐弯抹角了,把郑颜萍的情况和自己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龚建民听了,倒也十分爽快:“这没问题,老郑,我去找耿平辉说说就是了。”
看到龚建民爽快地答应了,郑新志便起身告辞。龚建民并没有挽留,并略带苦笑地口吻送别:“老郑,场里正在筹备召开上半年工作总结大会,我正在给场领导们准备发言材料哩!就不陪你了,等忙过这阵子后,咱们再聚一聚喝杯小酒!”
郑新志回答也很爽快:“没问题,建民,到时候我请客。”说完就走了。
吃罢晚饭,龚建民来到耿平辉家里。
郑新志算是找对人了,龚建民和耿平辉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那一年老院长退休后,五一农场职工医院连同耿平辉在内有三个副院长,都是接替院长职务的人选。可论技术实力,耿平辉不如副院长曹本贵;论管理水平和工作业绩,又不如副院长李远钊。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的不足。他常说人只有知道了自己的不足,才能扬长避短办成事情。他当时想接任院长一职时,用他的话说由于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去找龚建民帮忙出主意想办法。因为一来他和龚建民的关系比较好,有什么话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二来龚建民经常给领导写材料并常随领导外出检查工作,在领导身边转悠的机会比较多,知道领导们的心思,可以把领导们的想法及时传给自己,对自己有利的,可以充分利用起来,对自己不利的,可以及时进行弥补;三来是因为常在领导身边转悠的原因,龚建民可以借此机会帮自己在领导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同时他知道领导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有空闲时间,可以把消息传递给自己后,自己就可以到领导那里以汇报工作为名与领导走得近些,让领导对自己有好感。
有了龚建民的幕后运作,再加上耿平辉的不懈努力,果然天遂人愿,耿平辉顺利地担任了五一农场职工医院院长。
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和这层关系,龚建民和耿平辉说话也比较随便,便把郑新志请求自己要办的事如实向他说出来。
听了龚建民的话,耿平辉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建民,我觉得这件事做得不道德。郑颜萍在医院里上班,工作上是没话可说的。李伯康就更不用说了,小伙子勤奋、上进,是个好苗子,技术水平在我们医院也是首屈一指的,医院也想重点培养他,把重要手术都交给他去做。何况,他们两人的感情确实很好,这一点,我是看在眼里的,全院上下也都看在眼里的……”
耿平辉还想继续说下去,抬头看见龚建民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这才想起人家是来求自己帮忙的,不是组织部门派来考察李伯康和郑颜萍的工作情况的,赶紧刹住不说了,并连忙递给他一支香烟并给他点燃上。
龚建民猛抽一口香烟,轻轻吐出烟雾后,说话的语气十分平缓:“耿院长,我和你一样,对人才是尊重的。我也知道这件事这样做是不妥当的,生生地拆散了他们,那种疼痛可能我们无法体会到,但带给他们两人的痛苦可能一辈子也是无法消除的了。可话又说回来,她的父母也是为她好,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嘛。你我都是为人父母,天下的父母有几个不为自己子女着想的呢?我女儿在回上海之前,也谈了个男朋友,虽然感情没有像郑燕萍和李伯康两人那么好,但也是难舍难分的,最后不也分手了吗?所以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我们做的也不算过分。再说了,我答应过了要帮人家的这个忙,就得兑现我的承诺啊!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啊?”
龚建民的这番话,似乎直达到耿平辉的记忆深处了。当初他找龚建民帮忙谋求院长一职的时候,龚建民也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平辉,这件事你放心好啦,只要有机会,我会在领导面前替你说上几句好话的,我承诺了要帮助你,就一定会兑现的。”如今听了这句既陌生又熟悉的话语,让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他只能将道德不道德先放在一边,先把龚建民委托给自己的事情办好。
想到这,耿平辉立即笑了起来:“建民,李伯康和我天天在一起工作,对我也很尊重,郑颜萍每次见到我了,都很礼貌地跟我打招呼,见到倪文雁时,也称呼她阿姨。我觉得这事由我直接出面去说,肯定是不太合适的。这事最关键的问题,在于郑颜萍这一方,只要郑颜萍坚决不和李伯康来往了,事情就算完结了。这样吧,我让倪文雁出面劝劝郑颜萍,如果她为这事得罪了李伯康和郑颜萍,我在工作上仍然不被动,然后再让亲戚朋友们分别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看看能不能将他们分开了。能将他们分开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不能将他们分开,我也就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耿平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另外我还有一个办法,前两天刚接到农垦局卫生局内部明电,要求做好今年下半年的医疗护理知识培训工作。你告诉我一下郑颜萍的调令什么时候能够到。在她调令到来的时候,你让她父母先到组织科去办理她的调动手续,我就派送她外出去学习一段时间,趁她外出学习还没结束,我再将李伯康也派送出去学习一个月。这样他们之间就能两不见面了,然后再及时将郑颜萍的工作关系迁移出去,他们之间就是相互通信,来回起码也得二十天以上。等到李伯康回来时,郑颜萍已经到上海了。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龚建民觉得这些主意都不错,就答应下来了。
看到耿平辉虽然说得很轻松,但心里仍然充满愧疚,龚建民连忙安慰他:“老耿,你别再愧疚了,说起来这是人家家里的事,我们是不应该插手的,更何况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龚建民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盛夏的塔里木盆地各农场,火球般的太阳悬在空中,毫不吝啬地释放她的热量。往日悠闲的白云,也许因为热得受不了,跑到偏远的地方躲藏起来了,只剩下蓝得发白的天空了。炎炎的阳光让人心情变得十分焦虑,情绪也像中暑了似的。
郑颜萍这几天的心里特别焦躁不安,因为一向爱在她面前唠唠叨叨、宁肯让她死在上海也不让她和李伯康在一起留在五一农场职工医院的母亲,这些天来反倒没像过去那样逼她、劝说她了,对她的态度也明显比过去好多了,这反倒令她不安起来。虽然耿平辉的妻子倪文雁曾经劝自己:“听父母的话是应该的,好歹父母将自己养活大了,不要说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最起码应该尊重父母想法的,轻生更是不可取的。再说了,父母让自己回到上海去,也是为了自己好,天下有几个父母不为自己子女着想的呢?”
但对于倪文雁的劝说,郑颜萍表示能够理解父母的苦心。但她反复说的一句话仍是:“阿姨,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呀!”说完这话,郑燕萍在倪文雁面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倪文雁本想再劝说几句,一看郑颜萍哭得太伤心了,鼻子一酸,赶紧背过脸去。
这天上午,郑颜萍正在配合李伯康整理着病历,突然接到副院长曹本贵的通知,叫她到院长办公室里去一下。
郑颜萍连忙放下手中的病历本,看到李伯康正在检查病历,轻轻来到他跟前:“伯康,我过去看看有什么事吧。”说完就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来到院长办公室,郑颜萍看见耿平辉、覃继桃正在和其他几位副职领导以及外科主任郑建国说着话,就站在门口。
覃继桃看见郑颜萍走到门口欲进不进的,连忙向她招招手:“颜萍,站在门外干什么?快进来吧!”
虽然都在一个医院里工作,又早不见面晚见面的,而且进入院长办公室也不是一次二次了,但这一次,郑颜萍还是有些胆怯了,因为有几位院领导和科室领导同时都在,场面似乎要严肃多了。
郑颜萍刚走进门,耿平辉就微笑着打招呼:“燕萍,坐,快坐下。”
郑颜萍有些拘谨地在靠近下方的一排沙发上坐下来。
刚一坐稳,耿平辉就说话了:“燕萍,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通知你一下。是这样,根据上级卫生部门的有关要求,我们医院的医护人员要分批进行培训。刚才我和几位院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出去学习半个月的护理知识,就在市区医院,明天下午就去报到。”
郑颜萍听了,连想也没多想,就连忙说了句“谢谢”,因为在五一农场职工医院,医护人员的培训实在算不上什么重要事情,自己就曾经不止一次到市医院甚至首府医院参加过培训。学习培训的时间多则三五个月上下,少则十天半月左右。
“燕萍,找你过来,就是通知你这个事情的。虽然培训的时间不长,你还是回去准备一下吧!”覃继桃也微笑地看着郑燕萍。
郑颜萍返回医护人员的办公室里,看见李伯康已经将病历整理好了,又在检查病人用药情况记录,便将伯康叫到旁边没人住的空病房里,把刚才耿平辉等院领导让她去市医院参加培训的事说了一下。
李伯康也同样没多想,因为外出学习培训属于正常而又极平常的一件事,所以只是看着郑颜萍的脸轻轻地问了句:“颜萍,这次培训是多长时间呢?”
“伯康,耿院长说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唔,没事的,颜萍,半个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要是有休息天的话,就过去看看你。”听了郑颜萍话,李伯康看着郑颜萍的洁白面庞,将她雪白色的护士帽子略整理了一下,又来到外间房子里继续专心致志地查看起病人用药情况记录了。
郑颜萍知道李伯康在检查病人用药的情况记录时,最不愿意让人打扰他,所以不再说话了。可她心里总感到有些不踏实。因为最近的这些天来,父母对自己回上海的事再也没提起过了,这个时候医院又要自己去市医院里学习半个月,虽然时间不是很长,可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见李伯康仍然在认真地查阅着病人用药记录情况,不忍心打断他,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盛夏的夜晚,气温依然热情,但已经没有灼热感了,地面的温度也降下去,不像白天那样有上蒸下煮的感觉了。不知名昆虫不停地鸣叫着,喧嚣着,有的在觅食,有的在做着繁衍生息的各种动作。让许多作家诗人赞美、讴歌的胡杨树,挺拔伟岸,把根深深扎在这片饱含盐碱的土地上,不离不弃,相依相偎。即使在夜晚,她仍然伸展着枝条,在月光的照射下,挺拔的身躯像武威的哨兵,斑斓的树叶像哨兵身上的迷彩服,守护着这一方土地,坚定着自己的信仰。
郑颜萍紧紧依偎在李伯康的怀里,向他诉说着家里新近发生的事情,向他倾诉着自己的不变信念。背着月光,李伯康虽然看不清郑颜萍的脸,但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向自己诉说时,脸上挂着泪珠。他轻轻擦去郑颜萍脸上的泪珠,拢了拢她的头发,深情地看着她:“颜萍,为了我,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值得吗?”
“值得,伯康,为了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受到多大的委屈,都值得!”郑颜萍斩钉截铁地说。
李伯康再次捧起郑颜萍那细腻娇嫩的脸,深情地望着她:“颜萍,有时我在想,我李伯康有何德何能,今生遇上了你这样的好女孩子啊!”说完这话,他哽咽一下,又深情地吻了一下郑颜萍。
此时的郑颜萍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紧紧地依偎在伯康的怀里:“伯康,知道吗?拥有了你,我感到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李伯康也动情拢郑颜萍头发:“我知道,我也是,颜萍,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伯康,咱们今生有个约定,不管外界怎样干预,我们一定要走在一起好吗?”
“好,颜萍,我一定会记住今晚我们的这个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