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的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人们的生活进入了诸多的感情色彩的季节。天空蓦然高远起来,远处的景物也愈发清晰了。相对于其他季节,秋天显得既成熟而又干练,它没有春天的娇羞,也没有夏天的火热,更没有冬天的内敛,但她却有着春天一样的可爱,夏天一样的热情,冬天一样的迷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它的那一份从容,那一份淡定,那一份高洁,才有了收获的喜悦,才使冬天的孕育,春天的萌发,夏天的耕耘有了甜蜜的结果和收获的快乐。
官洪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地里去看看棉花的吐絮情况。他要靠棉花的收入来维持一年的生活,还要给老家寄一些钱供家里开支和妹妹上学使用,因此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回到低矮的房子里,官洪赶紧换下出门才穿得好一点的衣服,扛起坎土镘往地里奔去。
官洪来到地边,远远看见地里有许多人,走近了,才看清老班长李山水正带着几个组员们在帮他除草了。
原来,三秋拾花马上就要开始了,按照场里的规定,每个承包职工要在三秋拾花前,必须将地里杂草清除干净,才能开始拾花。因为秋天寸草结籽,不清除秋天的杂草,来年地里的草情会更大。李山水看到官洪的地里杂草比较多,而他还在市里参加培训学习,就带着班组的成员们来到他地里帮助除草了。中午的饭也是李山水管的。刘兰兰的机车组这几天没什么事,就带着钟海涛和张大中跟随李山水一起来到官洪的地里帮忙了。
官洪回来后,看到地里的杂草已经基本除完了,激动得连说什么样的感谢话都不知道怎样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连连称谢。
市里的培训,诗社的成立,前辈的教诲,领导的鼓励,同行的支持,再加上老班长李山水的无私帮助,官洪回到三分场后,诗歌创作的劲头更大了,人也更加有精神了。他白天干活,一到晚上,或是一有空闲时间,他就加班加点读诗、写诗,再加上老班长李山水不停地鼓励,官洪的作品也越来越多地在报刊上发表了。
秋天的树枝依然是那样的浓绿,绿得深沉,绿得厚实。花儿好像不知道秋天已经到来了,依旧竞相开放,依旧用它那芳香吸引着一只只、一群群蜜蜂;蝴蝶依旧在田野里翩翩起舞,依旧用它那美丽的身影吸引着辛勤耕耘者的目光。
秋草除得快,长得也快。有些杂草虽然已经除完了,但没过上几天又长出来。
这天,官洪正在地里拼命地除草,汗水顺着脸膛往下流,他抬头擦了一把汗水,突然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地头的杨柳树下,他并没在意,因为经常有领导坐着吉普车来到他们的地头查看生产情况。
让官洪感到奇怪地是,今天从车上下来的人继续往地里走。往常领导们从吉普车里下来后,走到地里看看棉花生长情况,或是站在高处查看作物的长势就走了。今天,他感到领导们既没站在地头,也没像平时那样来到地里看看就走了的样子,好像要到自己地号的样子。他将眼镜扶了扶,仔细看了看,发现支部书记闫俊辉、场长刘天明和老班长李山水也在前面领路朝自己地号走来。
果然,闫俊辉、刘天明和李山水带着来人到了官洪跟前。
官洪看清了,是党委书记潘希泉。因为天气还比较热,潘希泉戴着一幅墨镜,面额上已经挂满了汗珠了。
闫俊辉连忙向潘希泉介绍起来:“潘书记,他就是官洪。”
潘希泉上下打量了一下官洪,将墨镜向上扶了扶,说话的语调轻缓而且平稳:“官洪?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吧!噢,我想起来了。上次市作协组织开展采风活动,你也参加了吧,江副总编还把你进行了重点介绍呢,我还有印象的。听说小伙子诗歌写得不错,还听说地里的农活干得也不错,我就专门到地里来看看。小官,你知道吗?《农垦报》社要借调你去他们那里工作了。如果干得可以的话,就有可能留在那里了。据我所知,前些年我们五一农场也有借调到报社或电视台工作的年轻人被他们留下来了!”
官洪还没反应过来,潘希泉接着说起来:“回去准备一下吧,这两天就去报到,如果我再不放人,就是不尊重人才了。小官,不是场里不任用你,实在是各单位暂时不需要专门创作诗歌人才的。在咱们五一农场,如果安排一个搞诗歌创作人员去当文教,太单一了是不行的,工作也会很吃力的。文教还要写材料、出板报、写新闻稿件、迎来送往等等,要不怎么说文教是单位里的‘万金油’了唻?另外,我已经跟劳资科赵科长说好了,你去找他帮助办理借调手续就行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尽管潘希泉说得比较明白,还是让官洪的大脑无法转过弯来。当李山水要他向潘书记说声谢谢的话,他都没反应过来。
看到官洪不说话,李山水急了:“潘书记,这小伙子忠厚老实,不太爱会说话,在领导面前更不会说话了。”
潘希泉笑了笑:“老李,我已经跟天明、俊辉他们都说过了,小官走后,你们要帮他把他承包地里的棉花拾回来,如果小伙子能留在报社当然更好,不能留在下来的话,可不能让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后,地荒了,棉花也没能拾回来,年底收入也没了。再说了,他即使留在报社,年终棉花超产了,还要给他发超产奖呢!干了快一年了,可不能让辛勤的汗水白白付出了!你们有什么难处需要党委帮助解决的唻?”
闫俊辉连忙接过潘希泉的话:“请潘书记放心,我们三分场党支部会注意到这个问题的。就是有点难处,我们三分场支部也是能够解决的。”
刘天明也赶紧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潘书记,我们让干部业务和机务工人到小官地里来拾任务花,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老李,你是班长,这个问题还需要你去具体操心合适些。”潘希泉转过身子看着李山水。
“潘书记,您放心,我会让人照管好这份地的,不管小官年底回不回来,我们都像他在单位一样,帮助他把地里的事情做好。”李山水也连忙表态。
“嗯,好,老李,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听天明场长、俊辉书记说,你一直很关心小官同志的,相信你能持续做好这项工作的。”
返回的路上,众人一边走一边聊,潘希泉又询问起李山水的身体情况,还有几年才退休,有什么困难需要党委帮助解决的等等,李山水也如实回答说再过一年就到退休年龄了,并说工作和生活上都没什么困难,也不需要组织上给予照顾什么的,就是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等等。
听了李山水的话,潘希泉又关心地劝他:“山水呀,如果实在不能干了,就向劳资部门打个病退报告吧,我们党委常委会通过一下,就休息吧,对待劳动模范,如果是身体原因不能干了,党委是要考虑的酌情照顾的。”
“潘书记,感谢场党委的关心,目前我身体还能干得动,就不给党委添麻烦了。”李山水赶紧说。
几个人走到地头,潘希泉握了握李山水告别后,坐到副驾驶室的位置上,闫俊辉和刘天明搭乘潘希泉的车子回三分场去了。
李山水又返回官洪的地里,看他仍然低头用心地除草,李山水急了:“官洪,你怎么还不回家?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让你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下!”
官洪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老李叔,我想多干一会儿,除一点少一点。再说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回去早了,分场领导也要说话的哩!对您也不利的。”
官洪说的怕领导也要说话,就是指领导见到他提前下班了要批评他。
虽然农场职工是承包一份地,但从播种到夏管到秋收还是统一管理的。虽然没有领导每天都到每个地块里去清点上班人员,由班长统一以班组为单位进行管理,但如果领导发现有人提前下班了,或是不按时上班的,也要在大会上提出批评的;严重的还要在广播上点名批评甚至作出罚款处理,批评到哪个地号班组的职工,不仅这名职工本人的脸挂不住,班组长的脸也相当难看,情况严重的还要跟着受到处罚,并且会影响到年底先进班组的评比。因此,农场职工虽然每天在自己承包的地里干农活,也基本上养成了自觉准时上下班的习惯。即使有不能正常上下班,也要请假说明原因的。
听了官洪的话,李山水又气又心痛:“官洪,像你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在城市里呆下去呢?赶快回家准备一下吧,地里的话你就不要管了。你去了一定要多干活,多写诗,我可要多看到你写的诗噢!”
“您放心,老班长,我会多写的。一定会的。”官洪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咽了。
钟海涛也听说官洪借调到报社的消息了。
别看两人都在一个单位,可由于工种的不同,如果不专门相互寻找机会或是单位召开职工大会,他们有时还真不容易见面呢!所以,听到官洪要调走的消息,钟海涛专门来到他家里。过去,他们曾经共同讨论诗歌创作或小说写作等话题。如今,官洪就走了,方锐也好久没有回家了,自己曾经到她住所去找过她几次,但明显感到她在有意躲着自己,不是说很忙,就是说要开会。有时甚至干脆避而不见,这让他感到很寒心。他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人一阔脸就变”,难道这话是绝对正确的吗?方锐可是和自己好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钟海涛来到官洪那间简陋的小房子里,看见他正在收拾着东西,不觉鼻子一酸。
看见钟海涛来了,官洪赶忙放下手中的活:“海涛,我说等会儿收拾完了就去找你呢!快进来坐会儿。”说完拉着钟海涛的手来到房子里。由于房子太小,又加上正在收拾东西,所以显得更加乱了更加狭窄了。官洪不好意思起来:“海涛,你看这房子乱的,就凑合着坐在床上吧”。
两人坐下来谈论着。钟海涛心情不好,说话也提不起精神。
官洪看出来了:“海涛,最近看到方锐了吗?我们几个人,她是最有出息的,能够靠自身的努力进入工会里上班,很不容易啊!在农场里,都知道没人帮忙的话,想进入机关工作是难上加难的。即使有人帮忙,也不挤进去的啊!”
钟海涛叹了一口气:“官洪,不瞒你说,我去找过她好几次了,都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我已经看出来了,她到机关里上班了,整天干干净净,嫌弃我在基层单位干,而且是个机务工人,整天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怕我给她丢脸了,不然,她怎么会一直躲着我不想见我了呢?”
官洪立即摇摇头:“海涛,你可别胡思乱想了,虽说我在三分场没呆几年,但我敢说方锐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想想看,如果方锐是那种人的话,她上完大学后,根本没必要回到五一农场了。她没能好好和你说说话,要么可能真的没时间,要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
“官洪,不瞒你说,我去好几趟了想看看她,想和她说说话,可很难和她说上几句话了。最近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脸色始终不好看,问她怎么了,她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开始掉眼泪了,再问下去,她又号啕大哭起来,我想上前去安慰她一下,也被她推开了。我想她是不是想和我分手又不好开口?我也不好再多问就走了。”钟海涛惆怅地看着官洪。
官洪仍然摇摇头:“海涛,你别胡思乱想了,以方锐的性格,她要是想和你分手的话,就是不直接说出来,也会委婉说出来的。她不想见你,可能有她的什么原因吧!噢对了,海涛,我这里有几本书,携带也不方便,如果不嫌弃,就送给你吧!古人说,‘秀才送礼半张纸,举人相赠一本书,’我虽然不是秀才,更不是举人,也没别的东西可送给你的,就送你几本书吧!”
钟海涛本来的惆怅情绪立即转变了:“官洪,这礼物我收下了,这礼物比什么都好。你是知道的,我也没别的爱好,就是业余时间喜欢看看书。”
官洪赞赏地看着钟海涛:“海涛,我知道的,我觉得这个爱好比什么都好。说句实话吧,海涛,这几年来没有你们的关心,我真不知道自己的路该怎样走,即使是现在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如果不能留在报社,我回到三分场后,只要你别看不起我,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如果我能留在报社工作,你仍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有时间到市里,一定要去看看我!”
钟海涛点点头。
第二天早晨,官洪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到五一农场劳资部门办理了借调手续,开了一份介绍信和工资关系证明信,就急忙返回三分场。
官洪刚走到他那间简陋的住房前,就看见一辆拖拉机停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