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看完丈夫的来信,李春华的眼泪已经扑漱漱地流下来。此时她的心情真可谓是悲喜交加。悲的是,丈夫连买一双皮鞋有愿望都难以实现;喜的是,丈夫能够体谅家里的难处,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处,在学校也能够省吃俭用,也很有出息,还担任学生会副主席,在班内担任党支部书记,而且还能把学习放在第一位,这起码说明丈夫在班级里是不被人轻看的。长期的经济困难使李春华产生了很强的自卑心理,总认为自己比人低一等,总认为因为自己家里穷,别人看不起。所以,虽然她心里不太情愿,但还是让丈夫外出学习了,为的就是将来不被别人低看。因此,接到丈夫的来信,她的自卑心理稍微减少了一些。
李春华将丈夫的信工工整整地叠好后放回信封里,揉了揉眼睛,又整了整衣服,拐进托儿所里,将小成成接到家里,又打开丈夫的信看了看后,不禁着急起来:丈夫买不买皮鞋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得吃饱肚子呀,自从丈夫走后,自己再也没给他寄过钱了,他不说也没向自己说要钱,但她能猜测得到丈夫在外面过得是十分艰难的。
李春华正在胡思乱想着,小成成哭起来。李春华这才想起儿子应该饿了,也让她想到丈夫在外边也不能挨饿的,于是打开那件算是很值钱的家具大立柜门,将喻金生留下四百元钱的存折拿出来看了看后,咬咬牙,决定全部寄给丈夫。然后赶紧做饭去了。
人是英雄钱是胆。
将四百块钱寄给喻金生后,李春华感觉自己的胆子一下子小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有四百块钱压箱,就是一分钱不花,心里底气也充足些,真要是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了,心里就不踏实了,万一有个需要花钱的地方,临时到哪里找钱呢?
要强的李春华一边做饭,一边在想着用什么办法寻找挣钱的路子。
可到哪里去寻找呢?即使有挣钱的路子,孩子还小,地里的活也重,一个女人家,能够把地里的农活干好,或是能将孩子带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再去寻找挣钱的路子真是不容易啊!李春华苦苦思索着。
虽然是农牧团场,职工们也是干农活的,但按照惯例,职工们在六月份已经有午休了,下午到地里干活的时间要往后推迟,下班的时间也相应往后推,以避开炎热的高温时间干活。
天气的炎热、孩子的吵闹、经济的拮据,生活的艰辛,再加上心情的极度烦躁,让李春华无法安下心来好好睡上一个午觉。虽然这两天中午她没加班到地里去除草,但这会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睡个安心的午觉,仍然翻来覆去地寻思着如何寻找挣钱的路子。
“冰棍,一毛钱一支,冰棍,一毛钱一支。”
外面,卖冰棍的小商贩在职工住宅区周围来回高声吆喝着。
李春华本来心情就很烦躁,卖冰棍小商贩那不停地吆喝声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心情更烦躁了。她气乎乎地翻了一个身,可卖冰棍的小商贩依旧高声地吆喝着。
李春华一生气,索性不睡了,一骨碌起身坐在床边。
“冰棍,一毛钱一支,冰棍,一毛钱一支……”
李春华正想出去训斥卖冰棍的人实在太吵了,这时,隔壁邻居郎其学家的孩子喊声传过来:“妈妈,给我一毛钱,我要买冰棍。”
“快找你爸要去,我哪里有钱!”郎其学的老婆赵紫燕的声音也传过来。
“爸爸给你两毛钱,剩下一毛钱要拿回来哦,不拿回来的话,下次就不给你了!”
“好的,爸爸……”
郎其学、赵紫燕和他们家儿子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李春华的耳朵里。她猛地打个激灵,一个灵感在她脑海里产生了:小商贩们能天天到三分场里叫喊着卖冰棍,说明还是有人买的。卖冰棍,本钱不大,工具也很简单,就一只木箱子、一辆自行车,这生意应该可以做的。最关键是,卖冰棍是利用中午时间,不影响干地里的农活,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想到这,李春华一下子兴奋起来:“对,就这样干。”
打定主意后,李春华再也没有睡意了,心情也没有那么烦躁了。她起身对着大立柜的镜子,将头发拢了拢,将床单抻了抻,打开大立柜,从里面拿出一条薄薄的棉被套,准备作为包装冰棍使用。农场的家庭是不缺被套的。尽管每个分场的领导都三令五申不准将棉花带回家里私自打被套用,但农场是以种植棉花为主的,近水楼台,谁家也不缺这个。李春华也买过冰棍吃,她看到卖冰棍的人都是用棉被把冰棍包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别人都是这样做的,她也学着这样做。
做装冰棍用的木箱子的事,李春华想到了郑其敏的丈夫刘明祥。
刘明祥是四川人,原来也在机务上工作,平时喜欢喝上几杯,机务工人平时是不准喝酒的,但他却经常偷偷地喝。那次因为喝多了,在中耕作业时铲了棉苗,被三分场党支部调整出去包地了。他有一手做木工活的好手艺,因此,三分场将他调整出机车后,业余时间他又重操旧业做起了木工活。三分场里有不少木工活都是他业余时间做的。李春华和郑其敏的关系不错,两人曾在一个班组,后来蒋素英将她要到她的班组里,才和郑其敏分班了。
其实,李春华想请郑其敏帮忙,用意也很明显:找熟人帮忙,能省下一点钱或是人家能少要一点钱,当然比较好的,对她来说,能省下一分钱也要尽量省下来。一分钱能拆成两半用,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听李春华说要做一个冰棍箱子,又看到她十分着急的样子,郑其敏知道她要急等着用,就催促丈夫抓紧时间做。刘明祥说这事不难,前面已经帮别人做过几个了,不会让她久等的,何况箱子的构造并不复杂呢?
郑其敏也知道李春华家里的经济相当困难,就诚恳地说:“春华,喻大哥不在家,你们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等明祥把箱子做好了,你先用着,等有钱了,你再给也不迟,没钱的话,就算了,再说了,一个冰棍箱子也值不了多少钱的。”
郑其敏的这番话正合李春华的心意,她点头答应着,并说了一大通的感谢话。
箱子很快做好了,刘明祥还将箱子外面刷了一层白色油漆。
这天下午,李春华破例没到地里去干活。她向班长蒋素英请了假,说下午要到邮局去给喻金生寄信,如果有领导到地里检查生产时自己不在的话,就说这会儿有事,耽误一会儿就回来了。
蒋素英对她明显没像以前那样热情了,不冷不热地答应着。
李春华也顾不上蒋素英的脸色是否好看了,骑上自行车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场部。她要向人打听生产和批发冰棍的地方。
李春华连续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五一农场并不生产冰棍,商贩们卖的冰棍,都是从离场部十多公里以外一个叫阿克拉尔镇的地方批发过来的。她按照别人所指引的方向,又跑了很远一段路程,才找到生产冰棍的地方,停稳自行车后,就急忙向人打听批发冰棍的相关程序,一个上了年纪、看东西喜欢眨巴着眼睛、胡子拉茬的人听到有人在打听批发冰棍的事,知道来了一个新手。他眯起眼睛又眨巴了几下,看了看李春华,然后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是五一农场三分场的”李春华如实回答。
“唔,我们这里生产冰棍是有计划的,你今天刚来,批发不上了,明天也要根据情况而定的。”上了年纪的“鬼眨眼”不冷不热地说完,又眨巴了几下眼睛看了看李春华。
李春华急了:“叔叔,我丈夫不在家,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家里确实有些困难,所以才想卖冰棍挣点钱用的,烦请叔叔帮帮忙……”她近乎用哀求的口吻向“鬼眨眼”恳求着。
李春华之所以喊他“叔叔”,那是塔里木农场人对上了年纪人的一种尊称。人们说兵团农牧团场对人的称呼只有两种,即叔叔、阿姨。即便是刚会说话的娃娃,见到了比自己父亲、母亲年纪大很多的人,也是称呼“叔叔、阿姨”的。几乎用不上“伯伯、爷爷”等称呼,除非是直属亲戚或是年龄相差悬殊的老人。所以塔里木各农场有这样的一句顺口溜,叫“兵团还有一大怪,叔叔阿姨辈两代”。
上了年纪的人又一次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眨巴了几下后,看了李春华好一会儿才松口:“那好吧,你先交下定金,明天上午你来取冰棍。”
“谢谢,谢谢叔叔。”李春华又一次赶紧致谢,然后交出五元钱的订金定下了一百支。接着,她又向旁边那些已经装好箱子、卖过冰棍的小商贩们讨教,询问他们像如何保管冰棍不化啦,如何让冰棍不破碎啦等等问题。农场人实在,看到一个女人也跟着卖冰棍,知道她万不得已是不会干上这一行的,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了。
第二天,李春华比平时起床得更早了。草草地洗漱完毕后,吃了一点泡米饭,看见小成成睡得正香,仍然将小家伙抱起来穿上衣服。小成成两腿乱蹬地哭闹着,李春华顾不上这些了,将小成成的衣服穿好后,抱起来就往托儿所里奔去。看到托儿所的大门还没开,她又转身来到刘兰兰家里,见兰兰的母亲刚好开门,她便将小成成交给兰兰的母亲:“阿姨,我要赶早到地里去除草,这会儿托儿所还没开门,等托儿所开门了,麻烦您把小成成送到托儿所里去吧!”
小成成还在哭闹不止,刘兰兰一边扣着上衣扣子一边走出卧室,从母亲手中接过小成成:“妈,让我来哄哄吧!”一边说一边接过小成成后轻轻地拍了拍。小家伙躺在刘兰兰的怀里,果然不闹了,并且慢慢地又睡着了。
回到家里,李春华把冰棍箱子捆在自行车上,又拿出一条尿素袋子把箱子盖住,拿上除草工具就慌慌张张地往地里赶,先把箱子藏在地里,随后跳进地里就急急忙忙开始拔草铲草。她想趁着早晨凉快赶紧多除些,这样才能把卖冰棍耽误的时间夺回来。
夏日的早晨虽然比较凉快,但李春华由于除草的动作太快又太猛烈了,再加上心里着急,汗水还是不停地从额头上往下流。她把衣袖当作毛巾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又接着干起来,地里的杂草也随着她那麻利的双手快速除掉了。
夏天的太阳格外勤快。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李春华抬头看看远处,发现同一班组的人已经下地了,她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出地头,猫着腰把箱子又捆在自行车上,也不敢再向蒋素英请假了,骑上自行车就向二十多公里以外的阿克拉尔镇奔去。
赶到阿克拉尔镇时,已经临近中午了。见商贩们有的在排队等待领取冰棍,有的清理箱子,已经领到的商贩们正把箱子捆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李春华急忙奔向领取冰棍的窗口,站在商贩们的后面。轮到给她发货时,发货员接过她的发票问:“你的箱子呢?”
李春华赶紧指了指大门口:“我的箱子放在大门口呢,我这就去搬过来!”
旁边的人听了,立即笑了起来:“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新手。”
原来商贩们在批发冰棍时,都把箱子放在车间门口,手续办好后,工作人员就可以立即装箱了。李春华是第一次批发冰棍,也不知道有哪些程序,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听见有人笑话自己是个新手,她赶紧说了两声“对不起对不起”后,又立即奔到大门口去解开自行车上的箱子,旁边的人立即催促起来:“你快点呀,别耽误我们装箱子了!”
等李春华慌慌张张地将一百只冰棍装好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钟了。此时烈日正当头,气温也正高,李春华想了想,蹬着自行车向附近的六分场奔去。
被生活逼急了,往往什么事都愿意做。
此时的李春华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也学着男人的口气大声吆喝起来:
“冰棍,卖冰棍啦,一毛钱一只,卖冰棍啦,一毛钱一只……”
尽管李春华叫得很起劲,可效果并不佳,她抬头看到不远的地块里有几个人还在除草,凭着自己承包棉花地的经验,她知道那是承包户请人在帮工干活,不然,一个条田的几块里没有那么多人在集中干活,也不会这个时候还在继续干活。机灵一动,连忙跑过去大声吆喝起来:“卖冰棍啦,一毛钱一只。大哥,请人帮忙干活,天气热,买几只冰棍给大哥大姐们吃,解解热气嘛。”
也许是碍于面子,也许是天气真的很热,请人干活的承包户主一下子买了十支,这让李春华很高兴,也对卖冰棍充满了信心。她推上自行车,向其它地号奔去,叫卖声更加响亮了:
“冰棍,卖冰棍啦,一毛钱一支……”
李春华的家居住在三分场,她知道九分场有个学校。看到六分场的孩子们陆续背起书包从家里往学校走,她知道农场许多家庭孩子少,有的孩子不缺零花钱,就跑到学校附近高声叫卖起来。
果然,李春华的叫卖声吸引了不少孩子。很快,她的周围就站满了等待购买冰棍的孩子。李春华很高兴地一边收钱一边麻利拿出冰棍,并且连声安抚着:“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箱子里还多着呢!”
快到上课时间了,李春华看到箱子已经空了,正准备往回走,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谁让你在这里卖冰棒的,这里不许卖冰棒你不知道吗?还不赶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