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昭和之秋
他自杀失败了。
温暖的海水重刷着身体,鸟叫和海风似是从遥远的天边飞来一般。紫色的云朵覆盖在蓝色的天空上,视线右下方的日光将它分成层次不同的结构。
阁边 秋重新合上眼睛,把他逼疯的绝望渐渐退却,但留下的痕迹让他累的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心思。
上一个黄昏,他离开熟悉的酒馆,坐着绿皮火车来到海边的悬崖上,扔到空了的安眠药瓶子,背对着大海,仰面翻下去。
在那时他看见的,是辽远,并且愈加遥远的,紫红色的秋日天空。
昭和二十三年,秋。
往前推多少个黄昏,当酒馆里的挂表响起下午五点整的报时,广播响起音乐时,他正坐在刚开始营业的酒馆吧台里,揽着女人的腰肢,用舌头扫过她带着一丝烟味的牙龈。
这是昭和十八年的冬天。届时,秋独自一人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上大学,这天则是今年他一人度过的最后一天。
第一章,光君
“已经开门了,放开我吧——”女人推开我,走到一旁去整整有些皱了的浅色洋装。
这是我今天刚认识的女人,成熟的气息和酒味混杂在一起,我很简单就沉了下去。
“我要去开店门了,你喝一杯呢,还是再去找别的乐子。”老板娘笑盈盈的看着我。
“哪里还有什么乐子啊。”
我笑着叹口气,看着老板娘走到门口去打开门,在外面放上营业中的牌子。
这个时候,外面的灯已经接连亮起来了。这家酒馆在小巷子中,但遥远处橘色的灯火依然看的真切。如果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附近歌舞厅刻意放大了的音乐声。
“很艳丽啊。”
被声音所吸引,我嘴里跟着女歌手一起哼起来,甚至走到门口去,抬着头看着被周围灯光和音乐染的色彩斑斓的夜空,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来。
“诶?”
“没什么。”
“你啊,真是好奇怪的人。”高他不少的女人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这小少爷看起来浪的很,实际上,眼睛很寂寞呢。”
我非常喜欢被长辈做这种动作,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忍住主动蹭那只手掌的心情。
我只扭开头,重复着刚才的话“没什么。”
我没有寂寞的感觉,即使一个人四处乱走,感觉到的也只是无所事事的无聊感,所谓的寂寞——没有。
但寂寞可以得到让人安心的夸奖,我就心安理得的寂寞起来。
“看起来你也就二十岁上下呢,家里人不管你?”
店里的人慢慢的到了些,女老板笑着和那些人打招呼——现在来光顾生意的,大多都是些熟客了。
我就坐在吧台上,闭着眼睛在酒架上拿下一瓶。入口的感觉还可以,我就直接对着嘴喝了下去。
“父亲前几年染病死了,现在家里大哥一个人忙。工厂的事情都管不完,他那里有时间管我?”没到手帕,我拉起和服的袖子,擦擦嘴角“现在就把钱给你吧?”
“啊。”
我们家是父亲靠工厂经商发达起来的。但家里并没有宽松的气氛,我幼时接受的家教简直和军人一样严苛——绝对的纪律和服从,为了家族抛弃自我。
现在看来,那只有一点可怜的反作用。离开严厉的家庭后,反而让我放松下来,以至于现在终日流荡在酒馆舞厅之间。
“姐!”
门上的风铃叮铃铃的摇了起来,有人风一样的冲进来,把手上的行李往吧台上一扔,直接就越过柜台和年轻的老板娘来了一下响亮的亲吻。
“实在等不及,我直接就过来了——”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注意到旁边的我,他尴尬的一撇嘴,连忙把自己的包拿下来“没有打扰到吧?”
还是姐姐啊。
放下瓶子的阁边一晃神,我竟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了起来。
“真是的,“和弟弟交谈的老板看我这样,便掏出个玻璃杯放跟前,半抱怨着关心道”之前就说过这样喝不可以吧。”
感激的笑笑,但瓶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了,我索性对着瓶子一口喝下去。“这不是可以嘛。”我把空瓶子倒过来放在吧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希望明天到家时,严厉的哥哥不要发现自己的恶劣行径。
火车票已经装到包里了吧?
给二姐的风景画忘画了——明天在路上买吧。
身上还有些钱,去花掉好了。
然后——还有什么?
在我扔下三个酒瓶吐出来时,终于发现自己丢了带房子钥匙。
“咳咳——!”
似乎后面的店家给了假货,我趴在墙跟前,身体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把整个内脏都从嘴里掏出去。
突如其来的内外双重打击,我浑身发软,靠在墙上,居然连回去找事的心思都没有。
原本是准备就在老板娘那里过夜的,没想到托那个弟弟的福,自己被自己赶了出来。
我找个干净墙脚坐下去,抬着头疲惫的闭上眼睛。
晚安。
“喂!”
“喂——!酒鬼!”
痛!
有人踢了我一脚“给我起来啊!坐在这里是干嘛啊!”
我艰难的睁开眼睛“谁——”
“山前光君。”
“啊?”
“空子的弟弟!”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叫了起来,他强硬的拉住我的前襟,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现在这么冷的,你找死啊!”
听见那个名字时,我并没有想到是谁。但那个弟弟却让我哦了一声,女老板的弟弟——她原来叫山前空子。
“你住哪里?我送你。”光君不由分说的把我扶起来。
“钥匙丢了。”
“哈?你是笨蛋么?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对方抱怨着把我往前拖去“还好我家就在附近——”
在弟弟光君有些气愤的说辞和拖拽里,我终于知道是空子小姐放心不下,特意让他在回家时留心一下我。
“姓源的话就好了。”
衣服似乎沾到了呕吐物。光君帮我去找衣服,半裸的我看着他穿着学生制服的背影胡言乱语起来“光源氏公子——你就可以和很多大姐姐共度良宵了——《昭和的光源氏》这样的画本听起来也不错呢。”
“烦死了,闭嘴啊酒鬼!”
“不喜欢大姐姐么,奇怪的家伙——哦呀,难道昭和的源氏公子有奇怪的性癖?你——”
我都觉得自己越说越离谱了。
然后一堆衣服砸上了我的脸。“看来你很清醒。”源氏走过来坐下,在蜡烛下摆出和好看的脸不相符的凶恶表情“那穿好衣服就给我滚去休息!”
“啊——“我看着他的脸噗嗤的一声笑出来,演戏上瘾,我不禁用刚才的衣服掩了胸口,诶呀的一声”公子真是,妾身——”
源氏嘴角一抽“说了我对你这种酒鬼——”
“妾身没醉,不信,公子吻妾身的嘴——”
变的奇怪起来了。
酒精还在我体内燃烧,趁着这个奇怪劲,我竟是当真拉着那人的领子,把嘴凑了过去。
“喂!”
被推开了。
但源氏公子的呼吸声逐渐粗重,甚至成为喘息,似乎还感到视线往我脖子下面看去——这或许是我的错觉,酒精灼烧着大脑,我辩识不清。
我第二次靠了过去,这次——他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