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阁边
我坚定的认为，一夜情是世界上最正宗的爱情。相遇，相爱，相别，其他的爱情方式都要用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完成的事情，它用一天就能做完。
第二天早上时，我吃着光君做了早饭，想到这事，没形象的笑了出来。
和男人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对方主动做早饭来招待的，真是独此一家。
突然有种不详的预见。
“我把你送回去吧。”对方甚至还这样说了“我帮你撬锁。”
“多谢了。”
穿着他的衣服，我就这一句回应的话。
直到光君打开门锁，我看门进去翻手锁上门，换好衣服拿了行李出去，把衣服给傻愣着的他时，我还是这么说“多谢了。”
然后我就把这天的事情和山前 光君一起扔在脑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虽然阁边家在那时颇为富裕，但大哥却依然选择继承下家中的老建筑。那东西年代已久，房子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再加上庭院中大树茂密，入夜后在简直就是风里总像摇动的亡灵。
幼时是一定在晚上要拉上窗帘的，即使被二哥笑称胆小鬼也不改变。
即使这样——
某个夏夜，我因功课的事情而被罚抄书本，外面突然下起雷雨。专心的我被轰鸣惊起，抬头正好撞见一道闪电直愣愣的从外面炸开，瞬间的强光夹杂着即刻响起的轰鸣将颤抖的鬼影印在帘子上，吓得我眼前一片白光，竟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晕过去，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手上居然还握着笔。
至此，我坚定的认为，世界上是有鬼的。
“我回来了。”
我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了。背着路上买来，谎称是自己的画作，我看着那些影子时，感觉它们更加了几分真实。
家里已经吃完了饭，我来不及收拾，先去大哥的书房里一通问候寒暄。
“在家多住一段时间吧。”
在黑色大桌子后的男人看着我，目光严肃“最近说，那个城市可能会遭遇袭击。”
“不要紧的。”我努力笑着“学校里防空洞很近，开学后还有几次重要的学习活动，我不想落下。”
虽然是拒绝，但我知道大哥对我的这种行为很满意。
下一个面对的，是穿着让人想起［鹿鸣馆］的繁杂洋裙，头戴礼帽，手持折叠小扇的二姐。
我拿着假画出来时，她穿着这样一套从外面进来。“我和朋友逛街回来。”她让仆人把一个礼品袋递给我“专门给你带的哟。”
“这个画——”
“啊啊，小秋真是好孩子——这里大概就你对我最好了吧。”毫不客气拥抱，给予了我夸奖。
两方同样是买来的礼物，我就被拥抱的很安心了。
回到房间后打开礼品袋，被层层蕾丝彩带包裹起来的小盒子，里面只放了一块小小的西式糕点。
已经预见到的感觉。
晚上洗了冷水澡，刻意在睡觉时踢了被子，第二天早饭，我头脑发热的打翻了粥碗，非常严肃的道着歉却两个喷嚏打出去，甚至还把嘴里的饭粒喷到大嫂面前。
坚持不懈，我终于被告知好好养病不用会见客人——大部分，甚至几乎全部，都是大哥的生意伙伴。
想尽方法去逃避家业相关的事情，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这个世间的人物，起初看起来似乎一样，深入了解些后会发现不同，而再下去，又都是一样了。
客人们却是三个部分完全一样，除过衣着不同，表情动作言谈话外意都如出一辙。看起来就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一个个的套上衣服，来我家大大的展示一番。
这样一年，我缩在自己房子里，戳着颜料和纸张度过难熬的时光，而且当家人看到它们时，都被我的努力和认真所感动。
唯一和想法有出入的，是年夜的电话。那是在很晚时打来的，不认得号码的电话。
“新年快乐！”
对面的人笑着“你的学生卡落到我家了，原本想早些说，但害怕——喂？是秋吧？”
“您是——哪位？”
“山前啊。话说，我才注意到啊，原来我们一个学校的——什么时候回学校？我们坐坐？”
是他。我心里无论什么都不情愿，只含糊“——过几天吧。家人放花火了，有空再聊。”
真是太糟糕不过的事情，放下电话，我苦恼的摔着和服的袖子，明明应该过去的事情，现在居然还要重提。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几天后我回到学校，也就是这一天我找到山前，问他把学生卡要了回来。
“我们去吃个饭吧？”他坚持邀请我。
就在我禁不住他的坚持，预备点头时，防空警报吱的一下叫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对国家的战争有所了解，并且发自内心的感谢国家，几乎要感激涕零，跪下去以表忠心——是它把我从那样的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感激的情绪让我眼前发白然后发黑，等我慢慢恢复正常时，山前已经把我拖到防空洞里面，人挤人的站着了。
光君拉着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发着汗，潮乎乎的贴着我的腕子，我想让他松开，但旁边的人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我的话也只能淹没在里面。
我没来得及把他的手拿开。
雷神的勾玉太鼓在头上敲起来了。
托旧事的福，那声音响起，我就顾不得什么距离了，竟是一头扎进旁边那人怀里，眼前各种光圈乱摇，只记得光君的胸口随着呼吸上下伏动，然后扣住手腕的东西离开，环住我的身体。
自己松开手了——
再次感谢祖国。
我已经忘了这次的雷雨持续了多久，等光君尴尬的把混混睡去的我摇醒，走出地下时，世间已经几近毁灭了。
“之前几天就在响，但总觉得没什么会真的来——喂，刚才——”
“恩？”
“阁边——害怕么？”
“我从小就害怕打雷。”我故意这样说“这次的雷，稍微有些厉害呢。”
光君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啊啊的揉着头发，烦躁的把脚旁的石块踢开。“我去找姐姐，你也回去看看吧。”他最后这样说，扭开头往别的方向去了“这下子，大家都——”
大家都一样了。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哭了起来，一个传染着一个，大家都看着荡然无存的世间，像得病一样的哭了起来。
没有了住小楼和住路边的区别，也没有开洋车和单车的区别——大家都一样，那个人人平等的口号似乎确实的实现了，世间回到了最初后最末的模样——所有人都一个模样。
这是神明的赏赐，虽然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被塞进怀里，哭啼啼的打开包装，最后发现说，哦，那是一个精致西式点心。
我想笑，但却发觉这样的笑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我只能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在新鬼旧鬼的哀嚎里向前走去。
空子小姐活下来了。
通讯路线被炸断了。
搭起了简易的住处。
然后通讯恢复，大哥的命令传达了——学业暂时不用顾及了，去满洲歇一段时间吧。
“满洲——？那个映画社？”
“啊，看，这里——”
借来的地图摊在简易屋内的石板上，我撑着下巴半天找不到要去哪里，光君从我身后伸出手，像要抱住我一样的在地图上指着“大陆。”
点了头，身子往后靠到光君怀里去。我抬起下巴看着光君的脸，直到他低下头来和我对视，直到疑惑的看着我，直到他一边叹气“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一边低下头来和我交换亲吻，伸手去拉开我的腰带。
“你什么时候回来？”
“恩——不知道。满洲的话——”
满洲是什么呢？是大陆吧？那么——大陆在哪里呢？
谁知道啊，被光君拥抱的我根本不想注意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