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满洲——他们说自己是中国,在那里的休息不过是蜻蜓点水一样的无意味,最大的收获不过是坐着火车,从北边封雪的山里摇到南方的水城再摇回去,带着大姐送我的相机,一路闪光。
大姐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她拒绝大哥的安排,偷偷跑来大陆,和驻扎的某个军人相爱。现在他们住在北方,日子过的丝毫不比大哥差,而且相当轻松。
大姐说我随便玩多久都好,但刚入夏,大哥就催我回去了。
我没有姐姐的勇气,只得收拾行李,摇着尾巴乖乖回去。满洲之行最大的遗憾,也不过是把相片和相机一并扔在了公馆里,至于给家人的各色礼物,均准备妥当,好好的收起来了。
“去工作吧。”
从满洲回来,大哥的安排劈头盖脸的砸了上来。我一下子懵掉,只没力气笑着
“学业——怎么办?”
“现在没有那个需要了。“大哥的话总是这样的不容置疑”朋友的孩子想学画画,拜托你去家教——不会亏待你的。”
“那么费用——”
“路费准备好了。去了以后,自己努力生活吧——你可是阁边家的人,不要丢我的脸。”
就这样被决定下来了,我点着台灯,倦倦的看着窗外沙沙作响的鬼怪,它们很幸福,不需要担心家人的命令,不需要因为别人的话而四处奔波,不需要——活着。
据说圣人孔丘曾和厌倦学习的弟子有过对话。学生问他可以休息么,他举出很多例子,说不能休息。那到底什么时候就可以休息呢?
圣人说——
死后。
要不要——去死呢?
从家里二楼跳下去?躺在火车的车轨下?参加反政府的运动?
不不不,如果不小心没死掉,大概就会给家里惹来不好的事情,到时候,大哥会很干脆的把我撵走,甚至,杀了我。
“呐,先生?秋先生?”
女孩带着稚嫩的苦恼声在我面前响起“真是,人家画好草稿了,老师说说怎么样啊——”
“啊,不好意思。”我连忙认真去看“老师刚才——”
“想女友了么?”女孩子似乎很懂的笑了出来“听爸爸说,秋先生之前住在别的地方,现在那个人没有跟过来吧?”
“啊?”
似乎打开了匣子,小孩子的话停不住了。“先生刚才的眼神好让人心疼——你来了这么久,你们也分别好久了吧?”她手指绞着洋裙的丝带“对不起,人家不应该打断你的——”
“这里结构不对哟。”我用铅笔在某处点点
“诶——!哪里哪里?啊——先生不要那样擦人家的画啊——”
就让她这样以为吧。
我没有惹怒哥哥的勇气,也没有死的勇气。勉强活下去吧,在这个存在着光源氏的地方。
也许是缘分一类的不定因素,我在到达这里的第二天就遇见了山前光君和空子小姐。他们当时四处寻找着适合的房子,而女孩父亲给我的住处又足够,我就很自然的说出了邀请。
个人来说,并没有对这种事情怎么认真,只是光君似乎很被我的行为打动,也让我不得不为了他坚持邀请,甚至还收了几乎没有的房租。
感觉有些——微妙。
有人因为我的示好而感动,而且是那么明显的,对我表达出某种感情的人。光君一定觉得说——我在回应他。
这么想来,我心里的恐惧愈发的膨胀起来,以至于连家都不敢回去,只能流落空无人的街头,看着秋末初冬特别的萧瑟景象,直到晚饭过去才回去。
“我回来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空子小姐迎了上来,她打开房间的灯,接过我身上的画板“果然我们——”
“空子小姐在胡说什么呢。”换鞋,我走进房间,看着空子坚定的笑着“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想四处转转呢。”
相信了我的话,空子小姐叹着气“现在有什么好转的呢,街上都没几家开门的店铺,人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了。”
确实如此。
虽然我从不关注时事,调的台大多数都是音乐为主——但近来总是会插播各种新闻,自愿不自愿都听了些。我还为此难过了好久,最后专门买了留声机和碟片。
那个广播,现在是光君在用。
“就没有好事啊。”
走到二楼,女主播悲痛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不得不走到光君房间里,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行关了那东西“听这种是会折寿的。”
光君见我进来先是一惊,随后笑着叹气。“即使这样,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他伸手去开了广播“秋也是,稍微对日本关心一点,也是尽到国民的——”
嘶嘶的声音切断了他的话,紧接着女歌手哼起柔软的演歌,我把手从旋钮处拿了下来。“不差秋一个。”我摊开手“你已经开始叫名字了啊——[アキ]。明明几天之前,即使抱着我,也会叫[かくへんさん[阁边桑]]的。”
“这种事情——”
我打断了微红着脸,开口解释的光君“你是学什么的?”
“音乐。”
“唱几句给我听听?”
我拉上了门。
“学乐器的——钢琴。”
“明天吧,我们去找个西洋乐铺子。不,过段时间好了——明天我想好好睡一早上。”
现在和光君的交流愈发的简单起来了。口头交流,意见不合引开话题,身体交流直到深夜。
空子小姐最近找到了不错的男人,前几日听似乎是很认真的讨论将来事情。至于光君,他承担起做饭等一系列的家务。
[弟弟从小就很会照顾人呢。]空子不止一次的这么说[谁家孩子能和光君在一起,一定是三生有幸。]
光君会低头下去,不好意思的笑[这么说太让人害羞了啊——]
“我们的事情,你不准备告诉空子小姐么?”
光君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在试着钢琴的音,我不恰当的开口提出问题,引的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一顿,随即重重的落下去。
“——不知道。”
光君很为难的笑着,把手指抬起来“其实仔细想想,我们性子根本——”
我便不再搭话,只给相熟的女店主打个招呼,在旁边八音盒的架子上胡乱玩了起来。
说是熟悉,也不过是几天前认识的。我不回家时坐在路边发呆,她过来张口就说[找不到开门的酒馆?]
[恩。]我点头了。
穿着漂亮和服的女人咧嘴笑着,一巴掌重重拍到我肩膀上[笨!蛋!走,我带你去过瘾。]
[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东西。]
铺子后厅,我们坐在榻榻米上,举着杯子,神志不清的胡说着。
[啊——!你还是学生吧?眼睛暴露一切了啊!笨蛋!]
[喂!我是正牌大学生,不准骂什么——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我说,笨蛋——”
店主特有的浅淡松香味进入鼻腔,她从后面搂住了我的身子“那个——”
“拜托别这样叫了啊。”我稍稍沉下声音,却往后靠在她身上。那是女性特有的柔软触感,以及光君不能给我的——依赖感。
“笨蛋——”店主毫不在意的又念了一遍,她用眼睛去瞄光君,压低声音,用已经知道了的口吻“那个男人和你的关系是?”
“朋友。”我扭着八音盒的发条“和酒友差不多的存在。”
“但那孩子对你——不要不明白的看着我啊,都写在脸上了哟,你们的情绪。”
“我——”我欲言又止。
女人松开了手,她走到旁边去和光君谈价格,几秒后,死死盯着那架三角钢琴不放的光君 求助似的看向了我。
“一定,给你还。”
在八音盒奏起的时候,我笑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