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见他。
公爵是莱特城的领主,却并不住在城里。
蒙斯汀从初代传到现在的巨大城堡在很远的山中。他每周一次来城中听剧,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城堡中,深入浅出。
我也勉强算是剧院的常客,在吵闹的剧院门口,我不止一次和公爵的马车擦肩而过。他惯用的蔷薇香水围绕着墨绿色的车厢,他的侧脸被街道的灯火映在半拉起的帘子上,一晃而过的剪影宛如午夜时分张开翅膀,在窗外徘徊着低声诱惑的吸血鬼。
公爵的确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样的生物,他头发的颜色像一位老者,可的确是年轻人的面容。他脸色苍白五官深邃,表情长时间冰冷严厉,仿佛是生活在北欧的高傲血族。
虽说严厉,可他却可以毫不在乎的为自己喜欢的东西投入大量精力。
他喜欢蔷薇,就在一个山上种满蔷薇,用宝石做成护栏,把那些小东西保护起来。每年到夏天,我们的城镇都被花朵搂在怀中,各色气味飘浮在空中,最低贱的奴隶身上也带着那些鲜花的香味。
之前他给自己的情妇画家盖起画廊,出资她去主城办画展。那位小姐曾在我们教堂的墙上画上躺着蔷薇中的全裸男人,而公爵当时就站在她身后,把贵重的纯银十字架递给教堂的神父。
所以我们暂且不提到底是看上他的资产或是容貌,反正在公爵的领地上,只有两种人。第一种人想成为公爵的情人,剩下的那些则因为嫉妒而红了眼睛。
我多半是前者,但浑身上下毫无是处,根本就对那些事情不抱任何希望。能隔着马车的帘子看一眼公爵,就已经觉得自己欣赏到了相当的美景。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公爵就站在我的望远镜里,他眼镜片的反光,黑色礼服的绣花,被口红衬出的唇纹,甚至是银发上蔷薇精油的香味,口齿间薄荷的吐息——我得到了肆无忌惮观察他的机会,没有人能阻止我,在那个小小的望远镜里面,最美丽的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仿佛拥有了他。
他的全部,我似乎都能感觉到。
我还能听见到自己的心跳。
舞台上的大幕已经拉开,可是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一般,死死的盯着蒙斯汀公爵,不愿转开目光。
在我视野里的公爵突然动了一下。
是要坐下去了么?我这样的想法只冒出了一秒,下一刻,公爵就目标明确的转过身体,居高临下的透过望远镜,看向了偷窥着他的我。
“您——”他动了动嘴巴,表情像是冰雪下那些冰冷的冻土。我惊喜又惶恐,努力跟着他的口型,去读他说了什么“怎敢如此失礼——”
诶——?
我——
望远镜掉到了下面的池座上,不知道砸到了谁的脑袋。我转身就跑,不知道撞到了谁的肩膀。我不敢去回头看,在公爵简短的指责下,我慌张的像是被正牌恶灵打回原形的幽魂一般,一路上不知道撞了多少个人,才跑回自己的坟墓里,蜷着身体缩进棺材,抱着寿衣难过的哭出来。
妄想着拥有他的我真是——不自量力。
托公爵那一枪的福,后半场演出格外顺利。
主演拜托人去留住公爵,说无论如何也要当面致谢。他本想着在换衣服后前去拜访,却没想到在他卸下假发换上便服的时候,公爵却主动敲响了他的门。
“我——”给客人倒上热茶,他支支吾吾的,本来想好的说辞被这位突然前来的公爵大人打扰的一塌糊涂。他在那边考虑许久以后,才开口“我本想着去找您的。毕竟这场——”
“请允许我先向您致歉吧,先生。”公爵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主演的方向走了两步,那双的眼睛中猛地倒影出他的样子“请原谅我突然的到来——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哪怕只是从您这里到马车的时间,我也无法忍受——您真是太棒了,在您的歌声下,我仿佛看见了那些被溢出的血色染透的夜晚——您的演绎太精彩了。”
这次公演还是作为新人的第一次,他被这人的夸奖和花香弄得有些脸红。他摆着手往后退了退,稍微缓了缓鼻腔里的气味“不,我不敢当。”
“没有什么不敢的,这是您应得的夸奖,请您一定要接受。我来这里是要感谢您,如果没有您,我只是来这里被那些廉价品气一通——在您的歌声里,我找到了今夜的意义。”公爵也不再往前走,他拍拍手,外面就有人进来给公爵递上了一束红色的蔷薇花束。公爵把花束送到他面前,笑道“剧场票价实在低贱,抵不过您的一句花腔,愿这捧花能换您那首被人轻薄的咏叹调——”
“可是我——”
这花应该比包厢的票价还便宜些吧——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收下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门口传来轻咳的声音。他往那边看一眼,只见剧场经理用目光示意他接下公爵手里的礼物。他再看看欣赏自己的公爵,最后叹口气,还是向那束蔷薇伸出手。
他的手指碰到了公爵的手。
本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却像是被触电一样缩了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以后,才小心翼翼的抱过了公爵的礼物,手臂却猛地一沉。
好重?
他惊讶的低下头,仔细看向这重量不对的花束。
不,那哪里是花——
那分明是被精雕细琢,刻成蔷薇模样的红宝石。
他惊喜又有些自责的抬起眼睛,带着些语无伦次发冲动“真是——太谢谢您了。”
“这没什么。时间不早,您早些休息吧。”公爵扶起他的手,亲吻手背。他直起身子“希望明日再见,您和今日一样迷人。”
看着公爵离开的背影,他把自己的手背放到鼻尖下轻嗅,沉迷在蔷薇玫红色的气息里:
那是价格能和莱特城媲美的奢侈唇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