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场格外宏大的化妆舞会。
主人是住在堂纳尔郊外的皇室,客人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贵族,琳琅满目的是已经让人提不起兴趣的金银首饰,空气中飘浮的香味是近百种花朵的混杂臭气。
桌子上摆满黄油和白砂糖混合做出的柔软蛋糕——里面的小面包被奶油裹着,囫囵下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细细品尝舌尖就会不自觉的插进两层湿软的甜腻中间搅拌。旁边的柜子上放着杏仁碎和巧克力咖啡做成的小点心,一个个不过巴掌那么大,有时候说不定还会被苦到皱眉头——您看,有两个年轻姑娘要让对方出丑,正在把商队从遥远殖民地带来的苦酸珍品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她们在比谁会先失礼的皱眉呻吟出来。
大洋对岸葡萄园酿成的酒水,有色皮肤的女工织出的东方式花纹窗帘。啊,糟糕,有一个打扮成妖精的冒失先生把橙子茶撒在了短羊毛地毯上,还是那上面绣成图案的中心部分——哦,别担心,同样化了妆带着面具的仆从进来,小心的用红茶碎把它们打扫干净了。
晴空般明亮的光芒让头顶的水晶灯都不在耀眼,这舞会是一把奢华和糜烂打造出的光剑,看似是某人腰间的装饰品,却冷不丁的被拔出来,一剑就撕开了凄冷穷苦的黑夜,再优雅的在那出现裂口的玩意间旋转飞舞两下,它们——可悲可叹的夜晚,就连渣都不剩了。
不,管它剩不剩呢,在阳台看着廉价星子,发表这些惆怅酸话的只有被人排挤的不得志朝臣——别同情,您怎么知道说他不是因为喜欢叹气才被排挤?
来吧,别管那些了,我们手拿纸牌在大厅的一角摆开赌场,屏气息声紧握筹码,女士们嬉笑间提着裙子,扇子掩面只留面具下的眉眼乱飞。先生们目光则越过扑克一角,视线试探着交错又迅速分开,一场眼神的舞蹈就在荣耀和战争的上空展开。
不可否认,现在是男人们的专场,这场赢的人能邀请舞会上最心仪的小姐和自己共舞。也许女孩子会在下一局把男伴当筹码扔出去,但现在她们全都心跳加速的咽着唾沫,因为——
即将开牌。
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甚至非常严肃,紧缩的眉头如临大敌。可事实上,他攥着一手好牌,极致的幸运甚至让他以为耶稣骑在他的膝盖上,还搂着他的脖颈,把运气给他手里吹。所以,他只是努力的让自己不笑出来。
等下要邀请谁呢?看向那女人窝,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调色盘,而他是画室,举着手里的笔犹豫不决的:栗发的夫人,金裙摆的小姐,黑眼珠的女士官,还是——之前未曾谋面的银色女神?
开牌。
阿尔弗雷德目瞪口呆的看着对家甩出底牌,看着基督对他响亮甩出一个巴掌,然后款款坐上了别人的大腿。
——真优秀。
男人们的中场休息,女神和夫人坐上赌桌,赢家将挑选男士为自己实现一个合乎情理的心愿。
女人们红着脸遮遮掩掩出牌,阿尔弗雷德举着酒杯,看着赌桌下的蓝色长裙——是银发小姐的礼服。那下面若隐若现的晃悠着一对嫩白浅红的圆润脚踝,似乎是短靴的靴口过硬,生生把它磨成这个样子。他抬抬下巴,视线再往里面瞟的时候,它却嗖的一下缩回去了。
他尴尬的挪开眼睛看人家有没有抓住他,那小姐却盯着虚空,冰着脸把牌抛上桌面——是她的大获全胜。
就这样,一局结束。
胜者礼数周到的向对手致意,她一提软乎乎的长裙子,轻摇腰肢离开坐席,在所有人视线的关注下迈步飘到阿尔弗雷德面前。
接下来会是什么?羞辱,搪塞,或者她其实是个荡妇,要自己掀起裙子舔那双可人的脚踝?阿尔弗雷德沉下眼睛,静观其变。
她笑着。缓缓开口:“我是一个人来的。”
“如果您允许我的陪伴。”他飞快说。
阿尔弗雷德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位小姐明白并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接下来的一舞顺理成章。
“我还是不怎么适应这样的场合。”
刚才的舞步不堪入目,阿尔弗雷德随便找了个理由,带着这位小姐走出大厅,来到外面无人的长走廊上。他一边祈祷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糟糕的舞技,一边叹气。
“为什么?”
“我非常喜欢甜品。之前——今天遇见您之前,一个人的时候。我吃了太多点心,现在嘴里的甜味迟迟散不去。”
“试着喝点酒?”
“饮料也是甜的。”他皱眉:“您似乎没吃什么。”
“我只吃了咖啡糕点——拼了命才没有把它吐到窗户玻璃上。”她尴尬的一笑:“真苦。”
“那个要看运气,有时候说不定就能抓住一个味道不错的。”
“让人不安的期待感。”
“您要尝尝么?”
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的看向这位小姐藏在面具下的深蓝色眼眸。
那是在极北的冰海,有谁向着藏在深色水面下的暗礁挥手,抛出了一朵幽兰色的蔷薇。
蔷薇?居然是蔷薇?
他突然嗅到了蔷薇的味道。
舞会上那些纷乱的香水不知什么时候被走廊里吹过的晚风送走,现在留下来的,只是她的花瓣,她的香味——只存在于梦里的,不可思议的蓝色蔷薇。
细腻柔软的花上滑过一滴露水,她目光闪烁,却依然笑着:“可以。”
阿尔弗雷德和之前一样叹着气,他轻轻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吸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