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车抵达城堡的时候,都没有从那样的场景里面缓解过来。
“您准备把那个写进小说里么?”
我和付里走在向上攀登的旋转楼梯上,玛格丽特小姐去换衣服,给我们带路的换成了另外的女孩。
我试着和付里聊聊刚才看见的场景,付里却像没听见一样,只顾着打量身旁深红色的华丽壁纸。
“当然。”等了很久以后,付里才开口:“这可是唐纳尔大师亲手设计,以蔷薇为主题的洛可可风格壁纸,写进去多显贵啊。”
“我说的是蝙蝠——。”
“——”付里嘴角一抽:“哦。”
我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了。
虽然这样,但几秒以后,付里自己就小小的叫了一声:“这楼梯扶手上的纹路——银的?”
大惊小怪什么。我心里说着,却也忍不住感叹这蒙斯汀的财力。
进门的纯白瓷器上刻着拉克尔这百年瓷器家族的徽章,银制灯台上放着雪白的蜡烛,高至天穹的吊顶上的壁画多半是出自皇室画家之手,脚下地毯上的软毛则是产自斯特达的特级羊毛。
这些东西平日我最多在书本上见到,然后看着那我一生也买不起一根毛的价格,默默的合上书页继续生活。
这样的东西在我学生家里都极少存在,现在竟然成批出现在这里——不说平民和贵族之间,就是贵族们的财力差距也真是不小。
“二位。”
那位女仆只把我们送到了楼上的位置,接过烛台的人,依然是玛格丽特小姐。她此时换上花样更繁琐,带着至少三层蕾丝荷叶边的黑白女仆装,一手持着灯台,一手提起裙子,冲我们微微鞠躬。
“非常抱歉的告诉二位,一会见面的时候,老爷心情应该会不太好。”她抬起头,苦笑着把我们带向走廊:“负责案件的人趁我没在的时候跑来调查了。”
“晚上来吸血鬼的宅邸,应该说他们勇气可嘉吧。”付里看着我笑一声:“蒙斯汀大人当时没有制止么?”
“老爷本来是无所谓的态度。”玛格丽特小姐回答:“结果没想到——”
“什么?”
“他们有人碰碎了老爷和那孩子配套的玉石胸针。据说是被窗外蝙蝠和突然敲门的老爷吓的送了手。”玛格丽特叹气:“那可是那孩子留给老爷唯一的纪念。”
我跟着叹气“真遗憾。”
“我们到了。这边请。”玛格丽特小姐停下了脚步,侧身拉开旁边的一扇门,率先走入其中:“老爷还在修整,二位先在这边休息等待。桌面上有点心和热茶,请按照喜好使——”
她的话头卡死了。
我奇怪的歪了头去看,只看见那屋子里一片混乱。
酒瓶砸碎在地毯上,黏糊糊的液体把绒毛揉成一撮一撮杂草般的东西。书本的纸张从中间撕开,像被盗窃者翻过一样铺满四个沙发,还有些揉起来的扔在地上被谁踩扁。
饼干的盘子倒扣在地上,我顺着饼干的渣滓往前看过去,只见远处的窗户还开着,内层白色的窗帘被晚风吹起,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在那层白纱中站着。
此时那人裸着脚踩在地摊上,手里提了个酒瓶子,正仰着脖子往下灌。
“老爷——?”玛格丽特小姐试探着向那边叫了一声。
“嗯。”帘子里的人松了手,任由酒瓶砸在自己脚边。里面液体弄湿地毯和他的身体,他也不管,只说:“你回来了?”
玛格丽特应道:“是。客人也来了。”
“是么?”公爵在窗帘里面轻笑一声,手指搭上窗帘的缝隙,就像在爱抚情人一样轻轻的划过薄纱:“来让我看看——”
玛格丽特为难的看了我们一眼ま,她压低声音:“让二位见笑了。老爷似乎喝多了。”
付里把地上碎片看了一圈,沉吟着:“才两瓶朗姆酒就?”
“老爷平日滴酒不沾,但一杯就醉。”
玛格丽特小声说着,脚底下绕开那些玻璃点心渣滓,从旁边拿起一件厚衣服走到窗户那边,一边给公爵披上身,一边关了刮冷风的窗户。
“您喝多了。”她用手帕擦了公爵嘴角的饼干渣,叹气:“要不让客人们先休息吧?”
“休息?休息什么?他们休息了我怎么办?夜晚才刚开始呢,我可爱的小姐。”公爵握住玛格丽特的手指:“到我卧室来的客人,那可是不能在晚上休息的。”
——卧室?
玛格丽特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公爵多半是想躲在自己房间里面喝酒的,没想到当时已经醉过去,居然跑错了房间。现在似乎还以为来拜访的客人是他新的床伴——她要怎么给公爵解释啊。
而在她心里无奈的这几秒里,公爵居然松了手,摇摇晃晃的走到那位老师面前。“玛格丽特,你出去。”公爵压低了声音:“顺便把那位作家先生也带出去。”
等下——我呢?我身上莫名出了一层冷汗:“哦,别——!”
我连忙伸手去抓付里的袖子,却没想到这人像避什么瘟疫一般闪到一旁,我也就指尖划了一下他袖口的花纹。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站到我够不着的地方,付里还冲我笑一下:“我们小房东的人生夙愿。”
什么夙——!
下一秒,我的话被猛地塞回了嘴里。
面前的公爵突然伸手揪了我的衣服领子,上前一步把我按着门旁边的墙上。我脑袋在墙上一撞,吃痛的闷哼一声,但来不及伸手唔揉脑袋,他身上的香气占领我所有的意识。
他用那双深海宝石一般的眼睛注视了我足足三秒,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什么摆设。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目光而愤怒,反而是恐惧着自己入不了这人的眼睛。
“换换口味吧。”公爵眯起眼睛,用只有我能听见的,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人类这种东西,经过对比,才能知道完美的概念——你就是衬托完美的瑕疵品。”
然后他压了上来。
那是一个冰冷的,带着蔷薇香气的吻。
它堵住了我所有要说的话,让我口中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拒绝和挣扎。
“——不,我。”
我听见们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但那是不一样的节拍。我手指颤抖着抠进墙纸的花纹之中,和诧异的玛格丽特小姐对视。我痛苦的垂下目光,却望见公爵红着的眼眶,里面还有为逝者流的泪。
被用来对比的瑕疵品?
蒙斯汀公爵刚才的论调让我想起了自己学生说过的话。
对——也许我是应该清醒些了。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我咬破了嘴唇,抬起手,用力甩了公爵一巴掌。
然后我听见屋子里另外那两个人的呼吸,它们瞬间加重了三倍。
可谁都没有阻止我。
多半是因为醉酒无力的原因,公爵居然被我一巴掌扇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激的纸片哗啦一片响动。而他莫名其妙的抬起泛红的眼角,本来披着的头发散开耷拉在脸上,狼狈的让我心软。
可我绝对不能心软。
“您——”我气喘吁吁“您闹够了没有!”
“被下诅咒了吧,我这两天总是被人打脸。”公爵摸索着掏出新的发绳,一边歪歪扭扭的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一边冲我笑着“嗯,猜猜怎么样?我记得你的脸。”
“抱歉,我不记得。”我语气强硬。
“哦,那么,那天在剧院,举着望远镜明目张胆窥探我的下等人——是谁啊?”公爵靠上沙发,仰头露出精致的锁骨。他看着天花板,嘴里噗嗤的一声冷笑出来:“因为我一句话就落荒而逃的灰衣服耗子,今天披了它父辈偷来的床单,就装作蝙蝠进了我的城堡?”
“不——”
公爵打断我的话,他吐字格外清晰,甚至让我以为他没喝多。“别否认了。至少比起说no——的乳牛,我更能接受为了我而洗干净身子又在破布上喷了廉价液体的下水道之民。”
不可否认,为了见公爵,我的确是把自己最好的衣服喷上香水拿出来穿了。压下脸上一阵一阵的滚烫,我勉强开口:“是我失礼了。”
“不要紧我不介意——”公爵从地上拾起手杖,撑着它站起来。他把张开双手露出白净的胸口,抬了抬下巴:“自己脱衣服,然后我让你变成下水道的王者。
还有,玛格丽特,送作家先生去客房休息。”公爵对女仆说:“别让我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