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马车在傍晚的时候停在了楼下。
“您好，我是公爵大人的女管家，玛格丽特
。凯兰。奉老爷的命令，来迎接二位。”
走下马车的，是一位穿着黑白女仆装的金发小姐。她身上带着蔷薇的香气和月亮的光泽，看起来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女模样，却已经得到了蒙斯汀家族的管家之位。
心里忍不住夸着小姐精致的像书中的仙子，我被她扶进马车里面——她的力气一点都不小。
玛格丽特在马车外和付里说话，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我手指抚过身下的细绒坐毯，感受着上面残留着公爵的温度——实际上并没有。侧脸看着那深绿色的窗帘，自欺欺人的幻想此刻坐在那位大人身边的我，得到的只有留在马车内的，微弱的蔷薇香味。
映在车窗里的我哭丧着脸，看起来难过极了。
接下来的夜晚绝对是甜腻的痛苦——我心知肚明。
我沉醉在自己单相思里面，却没注意付里和玛格丽特小姐已经走上马车。多半是为了提醒我，付里轻咳一声：
“抱歉。请问公爵的情人，这马车上坐过几位？”
我表情一僵，竖起耳朵。
玛格丽特小姐的回答沉稳肯定极了。“全坐过。”她看着我“而且基本上都是在这位老师的位置。”
我轻咳一声扭开头，而付里笑着把话题继续下去“那也就是说，死者也都坐过？”
“公爵平时不太来城里，我们的马车就没有置办更多。”玛格丽特说“偶尔会有人借用其他方式来拜访，可都不是公爵的情人。 ”
似乎我一直沉默着也不是什么事情，我试着在这个时候开口“呃，比如？”
“蝙蝠翅膀。”
“——？！”
“哈哈哈开玩笑的。”
玛格丽特小姐笑了两声，就不再开口，若有所思的扭头看向旁边的车窗。刚才在她脸上的笑意此时迅速沉淀了下去，被没到重重心事之下了。
那句蝙蝠翅她说的格外正经，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去考虑这件事，只能和付里互相看上一眼，交流一下无意义的眼神，然后扭开头，看向窗外。
现在我们还在莱维城中，那些闪闪发光的金色亮点从墨绿的车窗上划过。平日怎么都想不到繁华两字的街道，此时隔着窗帘的浅香，居然有种奢侈大都会的感觉。
“玛格丽特小姐，你去过都城么？”我说。
“是。”她嘴角吟起一丝笑“王城每年的聚会，老爷都会让我服侍他前往。”
我犹豫一下，把都城改口成了玛格丽特小姐对它的称呼“王城美么？”
“老爷每年最开心和最痛苦的日子都在那里度过。”玛格丽特说“我也说不上来。”
“这样。”
话题又断了。
我心里叹口气，索性不再说什么，只看着窗帘上的金色泡沫一点点减少，最后归落于无。
心情越来越混乱了。
那些颜色在的时候，衬得天色已成重色，可是走上山路，我才注意到窗外还带着些暗红。撩开帘子，远处的红日正缓缓沉入两山之间，仅余的光线给山脉的剪影勾上一层血红色的细线。
“好看么？”玛格丽特小姐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侧过脸，只见她依然是那副沉思的神情，却开口说“老爷说过，秋天的黄昏是莱特山脉最值得一看的时候。”
“我觉得和其他山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付里说“里面该不会有什么公爵才懂的门道吧？”
“如您所说——”玛格丽特小姐点头“请允许我为先生们呈现。”
轻轻的打开身边的车门。
马车还在飞驰，那锁子一打开，车门便是碰的一声飞出去砸到侧壁上，狂风刷的灌入车内，让我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可玛格丽特小姐居然站起身，轻松把身子荡出车外。
那位马车夫是一位年轻人，他从扭头看见这场景，惊的大声叫了出来。
而玛格丽特此时已经踩着行李架走上车顶，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走你的。”
从旁边拿起本来就扣在车顶上的弓箭，女管家单膝跪上，她工整束在脑后的金色长发被风吹散在空中。
满弓拉开架起姿势，飞窜的气流鼓起她黑色长裙，在那只纤细的手中，白羽箭与目光齐指远方城堡。
“在蒙斯汀家落成之日的黄昏，无数蝙蝠从地底涌出，它们喧嚣吵杂宛如数门东方礼炮同时燃起，挥动翅膀好似大块乌云夹着暴雨逼近。
那样的黄昏理应毫无乐感毫无美感，可那些蝙蝠却黑压压的向着城堡扑来。它们的影子和城堡重叠在一起，恍惚间竟然是这些恶魔构筑起那般宏伟的建筑。
于是公爵赞美它们，说这些优雅的小家伙成为他家的第一批客人是蒙斯汀的荣幸。”
是玛格丽特小姐的声音？
我和付里面面相觑，然后几乎同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头顶。
“既然来了客人，公爵的招待自然不会吝啬。他命人杀死了建起城堡的工匠，把他们的血肉扔向城堡。蝙蝠饱餐之后振翼而飞，从此定居于莱特山脉，成了蒙斯汀家常来的贵客。
今日，它们也光临了蒙斯汀的屋檐，在城堡的阴影中享受血肉。但既然二位到来，我们就不得不把它们先请回群山之中。”
这个故事，我第一次听见。
玛格丽特小姐略带阴郁和怀念的叙述，像是在给某个猜测敲下名为确认的图钉一般，把“血族”两个字刻在我心里那名为蒙斯汀的石碑上。
如果能被他喉咙——我恐怕连死都不介意。我咬住嘴唇，扶着沙发的扶手向外望去。
“二位请看！”玛格丽特小姐放出音量。
她遥望这随着山路而显出模样的蒙斯汀古堡，微微沉下声音“蒙斯汀之名拥有的绝景——”
羽箭脱手而出。
几秒后，蒙斯汀城堡的方向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借着残余的暗红色日光，我看见哥特式的巨大建筑物上涌起了一阵黑浪。紧接着，那黑浪翻滚着，刷的一声从城堡的轮廓上腾越而起，那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整个城堡向着天空坍塌一般，大片的黑色升上天空，化成碎屑消失在被暗红色的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