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经理站在主演的单人休息室门口，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说话。
几天前，这还是个少人问津的仓库，因为那孩子主演的名号才勉强收拾出来，带着浮灰和杂物的味道一起，做成了小小的休息室。
可是现在，那些呛人的粉尘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包裹着房间的，是堆满走廊的花束礼品的熏香——不光是公爵的，还有城内其他小贵族的礼物。
在这些闪烁物件的拥簇之中，那孩子仿佛是某位贵家小姐。他矜持的掩门表达求爱者们的态度，却只把蒙斯汀的宝石蔷薇收入房中，还对着经理大声朗读公爵夹在花中的情书——那些《致斯卡蕾特小姐》。
可本不应该——经理自己都明白，作为新人的男孩，声音里带着技巧掩盖不住的生涩，而这次上映的剧目，也是再狗血不过的爱情故事。
寂寞的吸血鬼公爵一边引诱血猎家族的少女走入爱情的陷阱，一边在城市中展开杀戮。随着故事的推进，两方都明白自己的命运，亦是明白已经无路可退。最后这对恋人携手堕入火海，殉情而死。
无视身份的爱情，这种事情只有悲剧结尾。
经理管理莱特剧院近四十年。这样的爱情他台上见过不少，主角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是结局演到麻木。那五号包厢的主人也是由旧改新，百合开成蔷薇，却不厌其烦的每个悲剧都留下动情的泪水。
蒙斯汀公爵是很尊贵的先生，可是他的情感太廉价了，廉价到不敢让人去挥霍。
“我劝您尽快从公爵身边离开吧。”经理最后等到了要上场的主演先生，他看向那孩子白色纱裙前闪烁的同色蔷薇胸针——用银线勾出形状，白玉镶嵌其上的主演专属首饰，还有一个配套的红色款。经理忍不住皱眉稳了稳“您只不过是他的情夫。”
“他爱上了我，愿意为我掏钱，我爱上了他的财富，愿意为他唱歌——这样就足够了。”女高音不以为然。他一撩自己金色的假发，刻意描出女性感的细眉挑起：“您说我是——呃，公爵的情夫？谢谢您的赞美，那绝对是我得到的最值钱的荣誉。”
“别那么肯定，孩子，你完全不了解那个家族。”经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苦口婆心，他说“我十几年前把你从剧院外面抱回来，当自己的孩子养大，我不会说伤害你的话。你好好考虑，我不能看着你这样——”
“够了！”他不耐烦挥手打断经理的唠叨“我用自己挣来的荣誉——即使我浪费它，和你这老头又有什么关系。”
“即使荣誉的押金是您的生命？”劝阻不行，经理搬出前段时间的事件：“那位女画家的悲剧才过了不到十五天，他上上个情人，一个剧作家，他入土刚刚一个月。我们再往前看看吧！公爵身上的命案至少还有六件——天呐，您可真是不介意！”
说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对着眼前的人冷笑。
“您可真是小看爱情的力量了。我们深爱着彼此——虽然并不是全部。”
后者却嗤笑着绕开剧院经理，在这人身后轻抬下巴。他坚定而期待的走向舞台，宛如和吸血鬼相恋的少女奔赴名为黑夜的情场，两句唱词脱口而出：
“不过生与死之境界，便已跨越，路灯点不亮明日星辰，却不能制止我的脚步——！”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什么蒙斯汀——那公爵分明就应该走上舞台，出演那姓德古拉的恶魔！
经理咬牙切齿。
自己带大的孩子在暗夜之中向着恶魔的怀抱越走越远，可恶魔用来迎接他的怀抱没有属于爱情的温度。
是的，蒙斯汀可以是男主演，可女主演的位置根本不属于这孩子，他不过是群演中的一员，却以为自己得到了主角的唱本，还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主角的主角的命运——
痴心妄想。
经理不甘心的背对着那孩子，听着他踩着高跟鞋远去的声音，把嘴唇咬出血来，才品着铁锈的味道，用力把梗在脖子里的话大声说出来：
“可他根本不爱你！”
“骗人。”主演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却依然坚定“他的眼睛不会骗人。”
“那你去亲口问他。”经理没有转身“今天晚上演出以后，你还要去公爵家吧？明天我给你放假，你不用着急回来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有些乱了节拍。
等剧场里回荡起序曲的协奏时，经理才疲惫的叹了口气。
“刚才的对话可真烂——”他苦笑着靠上旁边的墙壁，看着自己的手掌叹一句“这该死的蒙斯汀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