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白色的命运之笔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起舞。
toll[钟声]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做了什么么?果然忘了?啊啊,我那会本来是期待着一个公主,结果后来发现你是男的,我就买了一套泡泡裙和一顶卷卷的假发,然后硬是让你穿上了。”
“骑士先生是萝莉控?”
“我喜欢大姐姐!如果有——你的女装被国王发现,我还被他拉出去狠狠地揍了一顿。啧,我当时居然没发现,国王他是真的疼你疼到骨子里了。”
“这是当然的吧。”
“还有还有,我那会还闹着要把你变成公主,原本以为你会死命拒绝,结果你说——说什么来着?”
“[比起保护别人的王子,被保护的人不是更幸福么]对吧?我到现在还这么想。”
坐在骑士长的病床边,王子削着苹果。他笑着说话,手下一个不稳当就划出一个血口。
“果然。”王子专门给骑士长晃晃手“企图照顾你的我就光荣受伤了。”
“抱歉——”
“比起这个,今天骑士先生的话倒是多了不少,而且都是在说过去的呢。”
过去——么?
他还是受到叛徒的影响了。
那人下手挺重,明明就只是身体碰了一下,居然就让他骨折住院,王子就跑来照顾他了。
被输入的记忆?那就让自己切实地否定了它!
看似说着过去,其实他在确认自己的记忆。只要他和王子都是这样——那就对了。
“过去的话,骑士先生记得那个钟塔么?”
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处理了伤口,他放弃了苹果,转而改向一旁的小橘子。“那个白色的,高大的尖顶钟塔。原本它每次整点都会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大人拆了它。”他把橘子瓣喂到骑士长嘴里,他腰间的那把刀撞了下病床“虽然后来重修,但已经没有原来的感觉了。”
“记——”
骑士长的话到一半卡住了。
记得么?
道晚安后响起的钟声,神志不清时的摇篮曲——
可我是和谁说晚安呢?我是在哪里入睡的呢?
“记得啊——”骑士长僵硬地笑了出来。
他记得回响着的钟声,却诧异地发现在自己记忆里,这片城池中根本没有白色的高大钟塔!
在慌张之余,心里某个地方却落地了。是的,同伴没有欺骗自己,他的记忆确实——
但即使这样——
骑士长藏在被子中的手暗暗攥紧床单,手上用力过度带给了他真实的痛感。
即使这样,他依然相信那段记忆是因为[影响自己的信念]而被除去的,是理应消失的记忆——
骑士长咬着王子的橘子,酸甜的汁水从喉咙咽下。
不需要在意,不需要在意。
他心里念着,如同吟唱着自己对自己施下的咒语。
他只需要保护好童话,保护好眼前的王子。
只要这样,只要这样!
即使前路早早被人书写在卷宗之上,他也能够坦然面对!
promise[诺言]
“你还没有答应我!”
小男孩又跑了过来,他气势汹汹地在紫衫身边叫着“你要答应我,让我做公主的骑士!”
“——为什么不是公主的丈夫?”紫衫心情轻松,就笑着和这孩子开玩笑“男孩子要有野心哟。”
“我对王位可没兴趣。”
男孩很认真“我只需要能看着那个纯洁可爱的女孩,在必要时守护她就好!其他的——有国王在呢。”
沉默片刻,紫衫笑了笑“那我就把女儿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世界都肮脏黑暗起来,你也要保证她的一份纯洁和光明。你能做到么?”
“皇后大人,我用自己的生命许诺。”
男孩在她身边单膝跪下,用稚嫩的声音坚定着“我将守护她, 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世界都肮脏黑暗起来,我也会守住她的那一份纯洁和光明。 ”
“感激不尽,我小小的骑士先生。”
“顺利生下来了。”
在某天,紫衫醒来后听见连渊的声音。
不知道多久前,手脚酸痛的她被一群人包围起来,然后药物注入四肢失去知觉。
紫衫在那时开始明白——也许她再也走不了了。
“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连渊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婴儿放到她身边“来,看看他吧。”
只撇了一眼,她就挪开了眼睛。那是个很普通的婴儿,看不出任何不同。
从心来说,紫衫是很讨厌小孩子的。无理取闹而就着年龄任性,偏偏所有人都喜欢顺着孩子的心思——
“女孩么?”
“真遗憾,是男孩。”
“你会把他陪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封入石头的紫衫暗暗咬牙,她想和这个男人对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个,看他自己吧?”
“名字想好了么?”
“我们一起来想,这个不算愿望哟。”
连渊把孩子抱起来,他戳了戳那孩子的脸。“不介意的话,”他笑着“跟我姓吧?”
当然不介意——
要叫他什么好呢?
连——什么呢?
“对了!”
女人惊喜地叫了出来“连七,叫他连七!”
怎么说呢——连渊有些失望,以紫衫的见识,她不该说出这个有些——简陋的名字啊。而且单说数字,他的幸运数可是[三]呢。
“想想看,天上彩虹七种颜色,基础音符是七个,白雪公主有七个小矮人,神话里有七个仙女——七的话,似乎就是所有美好的化身呢。”
女人死死盯着连渊的眼睛:
“请你让这个孩子,变成所有美好的化身!这是我的愿望,你一定会去做吧。”
犹豫了片刻,连渊道“这个会不会有些太空泛了?有没有一个再准确一点的定义?”
女人今天话很多,她似乎很兴奋:
“你读过童话吧?童话里面的那些小公主,就用她们的标准来吧!”
“可是他——”
“那些不重要!”女人打断他的话“美好是不分性别的!如果你计较这个,那就这么说好了——
我亲爱的国王大人,我想让这个孩子成为你城堡的小王子。成为这城堡中唯一的童话。成为世界上唯一的童话。”
虽然女人声音平稳,但那内容简直如同在他耳边的重重一击。就这一击,让连渊的耳鸣持续稳稳地十几年。
“封死这扇门。”
抱着孩子,他走出房间对旁边的工作人员吩咐了。
没时间去管耳鸣了,他的事情已经推到了眼前。认真说,那些童话内容早就从他记忆库里删了,现在看来,他还得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承诺,去再翻一次童话。
为了自己城堡中即将出现的,那个小王子。
actuality[现实]
王子身体被无数把刀贯穿。
各种样式的刀柄没入胸口,无数发光的剑刃在他背后泛着金属的冰寒,刀身从肩膀两侧突出,如同王子身后张出了一对发光的漂亮大翅膀。
而他跪在城堡前,第一次看见国王走下那王座,红色的权杖和地面相碰,发出闷闷的响声来。
“看看你做了什么,我的骑士长。”
国王用权杖下部挑起了骑士下巴,强迫他看向背着无数剑刃的王子。他声音冷冽“我需要你一个理由,我的骑士长。”
理由?
骑士长在一天前,无意来到王子窗外,隔着那层玻璃,他看见武士刀用黑色的软手折断了王子的剑。而他的童话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他和剑受到一样的伤害,虽然身体没有碎开,但那脸上的泪痕——他没办法坐视不管。
[我将守护他, 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世界都肮脏黑暗起来,我也会守住他的那一份纯洁和光明。]
这铭刻在他灵魂上的誓言鼓动着他,要去毁掉毁掉那把剑,要去保护他的童话!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么?]来到童话面前,莫名的罪恶感让他牙齿打战。
而王子几乎没有怀疑他。[来。]他把剑递给了骑士长,眼里是白色城堡的光芒。
直到那把剑在他手上粉碎,王子眼里还是那样的光。[抱歉,]反而是王子给他道歉[是不是——让你看见什么?那也没什么的——对不起,这件事情瞒着你,是我的错——]
凭空生成的刀刃从王子胸前插入,刀刃反射着城堡的光芒。而王子依然笑着,眼中的白色城堡灿烂夺目。
他笑着[我没事。],然后被无数剑刃在他身边出现,利刃贯穿他的身体,银光的羽翼在他身后乍然撑开。
为什么——?骑士长直到现在,还无法理解。
自己理应保护了他,但为什么出现比黑色更深沉的黑暗!
“我自以为是的骑士长,你毁掉的是王子活到现在的护身符。你毁了它,就是毁了你的童话。”
他面前的国王低下头,靠在骑士长耳旁小声说着“这是你自找的,我自以为是的骑士长,你毁了自己的童话。”
骑士长抿嘴“我不知道,您要给予我什么样的惩罚呢?”
“按损害公物的金额去赔,你从现在开始得白干五十年的活。没有直接伤人,就不判刑了。”国王漠然道“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
然而,骑士长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国王用力拎起了他的衣服领子。两人对视一秒,国王的巴掌在他耳边炸开。
国王扇了他一巴掌。
不是拳头,而是巴掌。
“这不是国王的惩罚,我自以为是的骑士长。你伤了我孩子,这是父亲的怒火。“国王直起身子来,他俯视着骑士长。刚才的剧烈情感只让他有一点点的喘气。
”虽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我的错,但为什么你没有先去问问王子的意见呢?我自以为是的骑士长啊,现在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但如果你想做点什么,一会来陪陪王子吧。”
国王转身,下一瞬间他重新坐到了王座上。
在两人之间,白色城堡的大门缓缓闭合。
“王子会怎么样呢?”骑士长听见自己的声音。
“如果不出意外,王子他——”
国王的尾音被厚重的城堡大门挡住消失,骑士长跪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巨大的城堡大门,那种曾经出现过一次的扭曲感再次出现,现实压着童话的幻觉向他挤压过来了。
他就瘫坐在政府公司大楼前的白色大理石上,迎面扑来的巨大的挤压感切断了他的呼吸。
同伴没有骗他,他的童话——真的就已经负伤累累。
swear[诅咒]
“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上有一个工作狂的国王。他愿意为了策划一场演习战争而十天不合眼,为了修改城堡的一扇窗户而去做三个月的了玻璃工匠。
改变国王的人,是他的王后。恶毒的男巫施下魔咒,让她的王子带上恐怖的咒语。那咒语会杀死王子,毁灭整个城堡。而解除的咒语,是王后的生命。
为了保护两人的小王子,王后选择了离去。在离开前,她跑到画着工事图纸的国王面前:我保护了你的城堡,请保护我们的孩子。这是你能接受的等价交换吧?”
“王后是妈妈么——?”
连渊搂着自己小小的王子躺在床上,虽然现在正是白天,虽然房间窗帘透着柔和的光,但他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他索性闭着眼睛,给自己的连七编故事哄着他。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说什么了,连七一会来就拉着爸爸要去找妈妈——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那女人是死了。
但他得稳稳地说出来,要是刺激到连七就不好了。
“是的,妈妈为了你离开了——她不能回来了。”连渊在黑暗中摸着孩子的脸颊。他关切着“三三,你有在哭么?”
那是连七小名,三三。
“才不哭呢。妈妈可不是为了让我哭而离开的,只有我好好的下去,才能让她放心啊。”小王子顶着软软的声音笑着“被人保护,真的很——很棒呢。”
“那就太好了——”
“父亲大人,那个诅咒是真的吧?”
“是真的哟。”连渊在只属于他的黑暗中揉揉连七的头发“但现在,妈妈的意志在那把剑里,一直守护着你,不会让你受伤哟。”
诅咒而形成的,无限繁殖直到本体死亡里格。现在压抑住也只是造物主的原因。石头切下一部分,根据它自己的“意志”而锻成武士刀的样子。造物主以里格为食——总之,和女人没有任何关系。
扯出她,只是为了连七。
“好了,三三快点睡吧。”
连渊轻轻松开了搂着他的胳膊,随着这个动作,他逐渐看见了阳光透过窗帘的温暖,看见了连七的脸颊。
这一定是诅咒。
即使能力被压制,只要拥抱这孩子,他的世界就会陷入黑暗,但松开就马上恢复原状。
这一定是诅咒。
“我还有些事,一会回来看你。”
“一会见,父亲大人。”
“说了别这么叫我啊,感觉——”
“唔,我还是——父亲大人。”
“死小子。”
站在卧室门口,连渊和连七胡扯着。他不想走。他知道自己离开后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即使那事情每天都会重现,但每一次——他都无法面对。
造物主会把里格从连七身上剥离,然后杀死,吃掉。
也就是说,连七每天都要重复肉体感触上的[死亡]。
那样的痛苦,这算是第二重诅咒了吧。
他站在卧室门口,犹豫着“三三,最近——感觉——”
“已经逐渐习惯了,”孩子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脸“那只是稍微有点疼而已。”
“能习惯就太好了——”连渊手握着门把“无论多少次看见,我都不能接受那场面呢。”
“唔——没有那么可怕吧。”
“大概——好了,我走了。”
门打开又合上。
“一路顺风,父亲大——”
堵住他话的,是一些类似于章鱼触手的东西。它从连七背后无声地游过来,其中一条塞到了他嘴里,两条捆住他四肢,一条则从胸前扭动着贯穿了他的身体。
在卧室门口,连渊靠着墙,双手捂脸缓缓地滑做到地上。
习惯?死小子想骗谁啊——身体被撕裂吞噬的感觉——而比起习惯,用麻木会不会更好呢。
“对不起。”
带着浅浅哭腔的声音从男人嗓子里挤了出来。
[the light]
本体名:连七
能力:无限扩大直到本体死亡的黑暗。
原始时间二十四小时,之后增殖时间开方减少。
the light
我的手在发抖。
抖的连那把枪都要拿不住,更别说准确扣下去了。
在面对那个本体的瞬间,我就知道为什么老板的表现会那样反常了。其实我早就该想到,能让他反常的就只有一个人——
那是苍域城堡里唯一的童话,甚至是世界上唯一的童话——连七,城堡的小王子,老板的孩子。
此时,这孩子就在造物主内部,某个观察室的玻璃墙里面。他坐在沙发上,侧头昏睡。
“为什么是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害了这孩子的根源还是在我——在这里还没废掉前,那时我们曾将造物主的碎片植入女人子宫内,然后使其受孕,想看看造物主会给我们什么样的馈赠。”
老板背靠在玻璃上,他低着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它给了我们的,是这个。他是我城堡中唯一的王子,却是那名为光的黑暗。”
刚才他的话,有些奇怪——对,奇怪。
[在我来到这里前,研究所已经废掉了。]
[这个男人是在我来到之后成为boss的。]
[连七,连先生,父子。]
[他就是上一届老板,连先生。]
这几步推断在我大脑里迅速成型,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了。
“老板,你是连先生么?”我扭头去,死死地盯住他的脸“你——”
“灵魂封死于过往,过往归属于记忆。”
老板挥挥手,侧脸难得的给我了笑一笑:
“我们曾经研究命运,发现肉体是绝对无法长存,所以我们开发了大脑记忆芯片。
只要记忆能完全传承下去,就是那个人的精神灵魂得到了不会消失的永恒。我——那个从研究所建立之初就存在的意志,一直传承至今。那连渊只是一个阶段而已。”
“那我该叫你什么——”我混乱起来了。
“还是老板,或者和某些人一样戏称我为国王?但那种东西真的不重要。”男人重复着这句话“你知道我是你的上司,是那孩子的父亲——就够了。”
那孩子的父亲——要是较真的话,应该是连渊吧。然而这个男人虽然同连渊外表不同,他们却是同一个灵魂。他就是连渊,他是永远统治这白色城堡的,不变的国王。
“可以把连七的记忆也转移么,然后杀掉现在这个身体——”
我开口,企图找到救他的方法。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对他开枪。连七也算是和我关系不错——其实他和谁都关系不错。这个在父亲保护下从未面对过命运黑暗的王子,他单纯柔软的如同儿时我们梦想的童话中的自己。我没有勇气伤害他,没有勇气对自己的童话开枪。
“那是不可能的,多少能想到的法子,我们早就一一试过了。”男人摇头,声音里压抑的痛苦几乎要崩溃而出:
“这东西在三三他五岁时出来,当时我们就想了各种方法,最后唯一的解决途径却是要让他承受可怕的痛苦——他的里人格被造物主撕碎啃食,每天一次,如果间断,那东西就会快速增殖无法控制。
植入造物主碎片的那个女人,她到死都没有被造物主接受,没有属于自己的里格。所以开始时,我也想着这孩子会不会也没有——
然而等我意识到如何挽回时,连七已经不是白色的小王子了。
他变成了我白色城堡中,唯一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