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爱卿将人头借我一用……”
叶北玄位于台阶顶端,语气舒缓而平淡,可眼神却早已冷冽,居高临下,俯视着寒寂群。
小祭坛略高于广场,台阶有数十阶。
寒寂群跟叶北玄说话之时,得将脑袋高高抬起。
“食君之禄,理当替君上分忧。臣寒寂群,本是百官之首,本该作出表率。即便君侯要借臣的人头一用,要取臣的性命,臣也应该甘之如饴。”
“不过,臣有一事,想请君上解惑。”
“君上冷不冷?”
寒寂群看了看叶北玄身前的火炉,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堆堆篝火,心中不禁浮起了一丝侥幸的心态。
叶北玄抬手烤着火,随口说道:“丞相觉得我冷不冷?”
寒寂群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臣,不知道。”
叶北玄漫不经心的说道:“丞相是百官之首,理当有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不妨自己观察观察,看看我到底冷不冷。”
寒寂群竟是点点头,拱手行礼道:“微臣遵命。”
叶北玄不再理会此人,只朝跟在一旁的田管事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田管事拿出沙漏,瞧了一眼,道:“午时二刻。”
叶北玄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发现广场入口之处,杨威已经翻身下马,朝小祭坛走了过来。
这人……
将时间卡得很死啊。
叶北玄转身回头,打量着田管事手中的沙漏,道:“快到午时三刻,就提醒我。”
田管事将沙漏捧在手中,恭声说道:“尊令!”
叶北玄不再多言,再度看向杨威。
直到现在。
叶北玄都不太明白,这凛冬卫的军主杨威,到底是什么态度。
此事。
叶凤英今日一早,就跟叶北玄聊过,但叶凤英也搞不懂,杨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
杨威一直没有跟政事堂那群人掺和到一起。
那些人在政事堂里,商议阴谋诡计之事,杨威没有参与,而是在府中听着靡靡之音,饮酒作乐。
刚刚。
杨威又在广场入口处,提刀指着寒寂群。
凡此种种。
都足以证明,杨威即便不是忠心耿耿之人,跟那些乱臣贼子也绝对不是一丘之貉。
当叶北玄在打量杨威之时,寒寂群则在死死盯着叶北玄观察,希望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希望在叶北玄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验证叶北玄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
他在烤火!
他若不冷,怎会烤火?
他要是真的像探子说的那样,在神策武府大杀四方,又怎么会怕冷?
他若不冷,怎么会在身边烧起这么多的篝火?
也许……
那凛冬卫的军主杨威,买通了那个探子,谎报军情,故意吓唬本丞相。
寒寂群一念至此,心砰砰跳,越发的觉得,刚刚杨威那番举动,是在虚张声势。
广场寒风凛冽。
风声里时不时响起的火焰哔啵之声,似乎也在提醒寒寂群,告诉此人,叶北玄应该是真的在烤火。
寒寂群终于不再冒冷汗,深吸一口气,徐徐有言:“君上身怀燎原武脉,本该身如烘炉,不惧严寒,为何要烤火?”
叶北玄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猜。”
寒寂群听得面色铁青,蓦然间又想起来了,刚刚叶北玄跟田管事说了一句“午时三刻”。
这……
寒寂群想到一种可能性,越想越是胆寒,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再度冒了出来。
寒风猎猎。
寒寂群浑身被汗水湿透,北风一吹,浑身遍布着刺骨的寒意。
这一刻间。
寒寂群再也不敢再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盯着叶北玄看。
不远处。
那些文武百官,四方军主,已是一个个神色乍变。
早在离开政事堂,来到天坛之前,这些乱臣贼子早就商量好了,见到叶北玄之后,该怎么做。
要以势压人,要对叶北玄进行逼宫,大家一起站出来,让叶北玄知道,叶家大势已去,只能当一个傀儡,才能苟延残喘,保全家族,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本是由寒寂群牵头,众人群策群力,想出的一个四平八稳的办法。
这计谋算不得高深奥妙。
但胜在稳妥。
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
免得落人口实。
让冠军侯跟镇远侯两家,有借口入侵北境,瓜分这上千里的锦绣江山。
只要叶北玄肯退位让贤。
万事大吉。
若不肯退位让贤,那就借助今天这个机会,将叶北玄狠狠的辱骂唾弃一番,让他在盛怒之下气血攻心,必定会死得更早。
这些……
都是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
可现在。
寒寂群却跟叶北玄说什么“借人头”“冷不冷”。
这是什么鬼话?
跟原先的计划,截然不同。
按照众人先前的商议,应该由寒寂群第一个开口,率先逼宫,给大伙开了头,然后大伙再跟上。
事到临头。
寒寂群居然站在台阶之下,一言不发,而且身上冷汗直流。
这是何道理?
文武百官们想不明白,但有一些人,已经隐约感觉到,今日之事,似乎跟他们料想中的,并不一样。
踏踏踏……
杨威大步而来,牛皮靴子踩在地上,脚步声很有节奏感,走至台阶下停住了脚步,站在寒寂群不远处。
“末将杨威,拜见君上。”
杨威躬身行礼,开口说话之时,嘴里冒出浓浓的酒味,将寒寂群熏得直皱眉头。
“举叔不必多礼。”
叶北玄摆摆手,随即又看了看田管事手里的沙漏。
杨威听到叶北玄叫他“举叔”,顿时讪讪一笑,老脸发红,但眼神当中,却浮现出一丝缅怀的神色。
叶北玄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杨威去北境侯府探望叶北玄,因为
因为感念于至交好友英年早逝,于是借酒消愁,结果酒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硬是要让叶北玄叫他“举叔”。
从那时起。
叶北玄是就让叶北玄叫他“举叔”。
到后来。
曲玉青渐渐掌控了北境侯府的大局,杨威去探望叶北玄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几年,二人是第一次见面。
叶北玄孩童时代,并不知道“举叔”是什么意思,只是叫习惯了,也就一直这么称呼杨威。
直到后来。
书读的多了,也就慢慢懂了。
杨威这个名字的谐音,跟“不举”是近义词。当年叶北玄的父亲在世之时,经常拿杨威的名字打趣,杨威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那天喝多了酒,就想在至交好友的儿子身上,把场子找回来,就让叶北玄叫他“举叔”。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
没想到。
叶北玄居然叫习惯了,一直这么叫下去。
“君上!”
杨威将大刀往身前一顿,道:“凛冬卫军主在此,听候差遣!”
叶北玄笑问道:“举叔天天寻欢作乐,整日泡在酒里,如今可还还提得动刀吗?”
杨威满不在乎的说道:“提不提得动,都没关系。不止你爹后继有人,我也跟你爹一样,后继有人。今日,你让她砍谁,她就帮你砍谁!”
叶北玄问道:“开帆?”
杨威道:“正是!”
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着。
寒寂群听得浑身都在发颤,只因他听出来了,杨威言语之时,那语气神态,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若非胜券在握。
怎么会如此自信?
寒寂群颤微微的抬起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少主。”
田管事在叶北玄身边提醒道:“时辰快到了。”
叶北玄点点头,凛然凝视着寒寂群,道:“午时三刻将至,丞相该借头了。”
寒寂群咬咬牙,壮着胆子,梗着脖子说道:“大好头颅在此,请君上自行来取。”
叶北玄道:“丞相何不主动一点,替这满朝文武,做一个表率?”
寒寂群道:“臣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如果君上只是在虚张声势,而我却主动献上脑袋,岂不是会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
“臣既然急着要谋权篡位,又怎能半途而废?要么九鼎食,要么九鼎烹,再无第三条路。”
“此事……”
“臣还是想最后再争取一下。”
寒寂群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还是决定孤注一掷。
万一……
这事成了呢?
寒寂群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轰然有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叶北玄笑了,禁不住想起了前朝遗族的太子陈太阿。
当初。
在地下城。
陈太阿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说得豪气冲天。
不过。
陈太阿要做的事情,是要将祖上被篡夺的皇位,亲手夺回来,向二百年前那些乱臣贼子的后代,讨一个公道。
寒寂群则恰恰相反。
此人本身就是乱臣贼子,本来就是要造反,要谋夺君上的基业。
“丞相既然如此吝啬,那本侯就只有亲自来取!”
叶北玄轻轻抬起手,按住了求魔剑的剑柄,身上剑意陡然显现,重重叠叠,犹如一眼望不尽的群山万壑。
寒寂群瞬间神色大变。
只凭这剑意。
已算世间少有。
若不是在武道一途,天赋卓绝,怎能将这么多的剑意,同时凝聚在身上?
怕冷是装出来的!
单凭这一身凛冽的剑意,就足以挡住寒风,何须烤火?
寒寂群胆战心惊,放声大喊道:“诸位同僚,此时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等再无退路!”
“唯有拼死一搏,才有活命的机会!”
寒寂群嘶吼之时,也在拔剑,却因胆气不足,拔剑的时候,手掌一直在颤抖,浑然忘记了,刚刚说的那句,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广场里。
文武百官听到寒寂群这话,虽不知寒寂群为何如此,但也猜出来了,今日之事,跟他们料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可那又如何?
正如寒寂群说的那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也无法回头。
那些军主们率先冲了过去。
他们可不想那些朝中的官员一样,优柔寡断,喜欢玩什么阴谋诡计。
军中之人,即便造反,也比寻常的朝廷文武百官要果决得多。
先动手!
杀了叶北玄再说!
军主们毫不迟疑,直接冲向小祭坛,朝叶北玄杀了过去。
此等冲锋陷阵的气势,远在神策武府那群首座之上。
个个都是一军之主。
平日里统领千军万马。
对这些人而言。
冲锋陷阵、斩将杀敌之事,本就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不过。
这群军主的气势虽远神策武府那些首座,但武道实力却远远不如。
神策武府那些首座,都有着武道第八境,灵海境左右的修为,最差也是魂变境。
北境这些军主则不一样,大多都是魂变境,只有极少数人,修炼到灵海境之人,寥寥无几。
若非如此。
叶凤英也不可能凭着魂变境的修为,在政事堂里,将粮饷之权,夺取在手。
“来得好!”
叶北玄赞叹一声,迎着众人的冲杀,朝台阶下飞跃而去,奔行之时,猛地拔剑出鞘。
唰!
剑锋一闪而至。
寒寂群虽然早有准备,将长剑横在身前,意图阻挡叶北玄的剑势。
只可惜。
叶北玄施展的燎原百击,连神策武府那些首座,在一对一的时候,也只能饮恨收场,寒寂群又如何抵挡得住?
这人是文官。
是丞相!
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玩弄权谋策略,玩什么帝王心术,武道实力并不突出。
这样的人。
怎能挡得住叶北玄蓄势已久的剑锋?
叮!
寒寂群横在身前的灵兵长剑应声而断。
紧接着。
求魔剑如电而至。
寒寂群浑身一僵,眼神一垂,瞅着灌入胸口的剑锋,眼珠子里尽是一片死灰色。
直到这一刻。
寒寂群终于绝望。
终于明白过来,那探子所说的话,并不是谎报军情。
“上祭!”
叶北玄暴喝一声,一脚踹在寒寂群腰腹之间,震碎此人的丹田,将此人踹向祭坛。
寒寂群丹田被废,身上又被求魔剑贯穿,已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尊令!”
田管事大声回应着,一把抓住被踹过来的寒寂群头颅,将此人按在祭坛之前,怒吼道:“跪下!你个狗东西!给老子在北疆的历代君侯,以及诸多先贤面前,好好的跪着!”
台阶之下。
叶北玄提着剑,朝那群蜂拥而至军中之主,冲杀而去。
一人一剑,气势恢宏。
胜过千军万马!
杨威就站在近处,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去躲避寒寂群身上飞溅而出的血迹,被洒了一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