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牲祭品怎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是何意?
田管事听得一头雾水,低头沉思片刻之后,忽然又想起来了,叶北玄刚刚就说了,要让政事堂那些乱臣贼子,全都前往天坛。
原来……
这才是祭品!
田管事恍然大悟,随即提议道:“少主,政事堂离得有些远,那些乱臣贼子肯定去得慢,与其在天坛等待他们,还不如先吃个午饭再去。等到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砍人。”
叶北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田管事道:“午时已到。”
叶北玄道:“时辰不错,午时正好祭祀,不可耽误。”
田管事点点头,明白了自家少主的意思。
午时问斩,最为合适。
此事古来如此。
正午之时,天地间的阳气最为旺盛,可以压制被斩之人的魂魄阴气,免得让魂魄在夜间变成邪祟,为祸四方。
“启程!去天坛!”
田管事大声要喝。
队伍再度启程,走至前面的十字路口,转了个方向,往天坛而去。
叶凤英骑着玄兽战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独自殿后,而今听到田管事说要去天坛,顿时策马奔行几步,跟上队伍,朝身边的叶家子弟吩咐道:“让田胖子来见我。”
那叶家子弟赶紧往前,在田管事身边说了几句,田管事立即停在路边,静静等待。
叶凤英随着队伍往前走,在经过田管事身边之时,皱眉询问道:“为何转向去天坛?”
田管事道:“这是少主的意思。”
叶凤英点点头,不再多问,策马跟上队伍。
“少主说了。”
田管事走在叶凤英身边,悄然说道:“今天要去天坛祭天,而祭品则会自己送上门来。”
祭品?
自己送上门?
叶凤英也听得一头雾水,直到田管事说,叶北玄让政事堂那些人都去天坛,叶凤英这才恍然明白叶北玄是何意。
“不错!不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少主今日之举,尽显君王之气度!”
叶凤英眼中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满意之色,摆手道:“去吧,跟在少主身边,听候吩咐。”
田管事拱了拱手,策马追上叶北玄的轿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一旁,寸步不离。
叶凤英则不紧不慢的跟随在队伍最后,眼中的神色比起先前相比,更是振奋。
“寻常诸侯祭祀天地,用的都是三牲祭品。唯独我家北玄,要用政事堂里,那一大群乱臣贼子,来充当祭品……”
“真是大气!”
叶凤英心潮澎湃,暗自抬起悬在腰间的刀柄,缓缓抽刀出鞘,将刀锋拔出一截。
灵兵非同小可。
刚一出鞘,刀锋便发出一阵颤鸣。
嗡……
叶凤英凝视着雪亮的刀刃,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这么好的刀,老夫还是第一次用,不知道用得顺手不顺手,杀敌斩人的时候,锐利不锐利,快捷不快捷……”
队伍渐行渐远。
杨府门口。
守门的侍卫一直目送叶家队伍离去,见队伍没有直接去政事堂,而是在前方路口左拐,这侍卫立即爬上了屋顶,站在高处眺望了一会儿,随即就回到府中,将此事禀告杨威。
“启禀军主!”
侍卫说道:“君上的队伍在经过府门之时,稍稍停留了片刻,似乎是有登门拜访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又走了。”
杨威捧着酒坛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喷着酒气,摇头晃脑的说道:“我跟阿拓,是生死之交,此事在北境无人不知。君上素来重情重义,在前往政事堂之时,顺道来拜访我,本就在情理之中。当君上听到府中的靡靡之音,对我很失望,不想见我,此事更在情理之中。”
侍卫又道:“君上的队伍似乎不是要去政事堂,而是在下一个路口往左拐……”
杨威听得眼神乍变,猛地站起身来,惊呼道:“什么!左拐?”
“那路口左拐之后,往前再无岔路,直走二三里就是天坛。”
“君上怕是要去祭天!”
杨威一言至此,眼神越发的凝重,叹道:“若要祭祀天地,得有三牲祭品和果品香烛。君上本来是要去政事堂,如今突然改变主意,只怕没有视线准备祭品之类……”
“若是派人去买,那些离开队伍的叶家子弟,难免会落单。一旦被人抓住,拷问一番,泄露了君侯的底细,只怕九爷这场谋划,会因此而功亏一篑。”
“唉……”
杨威喟然长叹,只觉得手里的烈酒变了味,瞬间就不香了。
侍卫赶紧说道:“军主放心,我爬上屋顶,看得清清楚楚,君侯的队伍一直整整齐齐,途中没有任何一人离开。”
“没有香烛祭品,如何祭天?”杨威沉吟片刻,忽而眼神一凝,惊呼道:“出大事了!”
“赶紧去通知开帆,叫她带着凛冬卫原路返回,暂且等候在府中的藏兵洞,等候消息……”
“天坛虽不像政事堂,早已挖了地道,但距离不到二里,若有什么事情,倒也还来得及……”
杨威一言至此,挥手道:“速去!”
“尊令!”
侍卫拱手而去。
不多时。
少女领军回归,让凛冬卫的大军暗藏在地底藏兵洞,随即大步前往宴会厅。
杨威喝着酒,跟平常一样悠闲。
少女本是刚得到叶北玄不去政事堂的消息,本是满心担忧,如今见自家老爹居然在这么安逸的喝酒,顿时就觉得不对。
“难道你就不怕叶北玄会出事?”
少女皱着眉头,眼中已有怒意。
“不会。”
杨威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密报,道:“开帆啊,你且看看这些由神策武府送来的密报……”
少女皱着眉头,拿着密报仔细看了看,随即气得小脸儿一阵煞白。
“你!你居然一直在骗我!”
少女勃然大怒道:“叶北玄在神策武府大杀四方,一大群首座围杀他,结果被他斩尽杀绝,此人何其强横!可你一直对我谎报军情,口口声声说什么叶北玄眼看着就不行了,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
杨威叹道:“神策武府之事,就发生在几天之前,我也是刚刚得到的密报。”
少女撇嘴问道:“照这么说,昨天你说让我带着叶北玄,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凛冬城之事,都是真话?”
杨威点点头,忽而笑问道:“假若君上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大限将至,你有没有信心,带着君上杀出凛冬城?”
哼!
少女傲然冷哼,不屑于回答。
“开帆呐。”
杨威叹道:“这些年来,爹一直让你藏拙,不让你显露真实的修为,你肯定是憋坏了。只等过了今日,北境大局已定,爹就不再拦着你,想去古州就去古州……”
少女撇嘴道:“我若要走,爹你能拦得住我吗?”
“拦不住。”杨威摇摇头,自嘲一笑。
“父亲放心。”
少女昂着下巴,冷然说道:“当年你在古州失去的一切,我会亲手替你抢回来。”
杨威苦笑道:“别说什么抢不抢的,搞得跟个土匪强盗一样。女孩子家家,总得文静一些,才讨人喜欢。”
呵!
少女不屑一笑,忽而眨了眨大眼睛,说道:“不如这样,今天叶北玄怎么对待那些乱臣贼子,以后我就怎么对待古州那群鼠辈。此事,父亲意下如何?”
杨威神色一怔,哑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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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渐行渐远,来到一座广场,周遭殿宇楼台,栏杆图腾,脚下地面,全都是由白石堆砌雕琢而成。
此地就是天坛。
千余年来,历代北境侯都会在这里祭祀苍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若是有大军出征,北境侯也会率领百官,在天坛祭天,祈祷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戎是打仗。
祀就是祭祀。
天坛就是祭祀上天之地,广场方圆数百丈,中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型高塔。
若要祭祀天地,得由北境之主亲自拿着火把,在高塔里点燃香火。
除了高塔之外,天坛广场的北面,还有一处稍小的祭坛,上面坐落着一块块石碑。
有些石碑刻着叶家先辈的名字,有些则刻着历代名臣名将的名字。
天坛重地。
不论是谁,都得落马下轿,只能走路。
叶北玄身为北境之主,依旧在天坛外停下了轿子,由田管事则一路扶着走进广场,不只是要将装病之事,进行到底,更因为广场北面的小祭坛里,矗立着叶家先辈以及历代先贤的牌位,值得尊敬。
至于那祭天的高塔……
叶北玄兴趣不大。
在叶北玄心中,还是叶家的历代先烈,以及千年以来的名臣名将,更加重要。
至于祭天……
此事不急。
叶北玄对于所谓的天意,所谓的命运,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天生绝脉之人,命中早已注定,必会是个短命鬼。
若是处处都按照天意行事,那还不如早点上吊,死了算了,毕竟命运早已注定,何必苦苦挣扎?
若不肯认命,那就是在逆天而行。
叶北玄不信命,不认命,自打步入武道的那天开始,一路走来,一直都在逆天而行,又怎会对祭天感兴趣?
来天坛之前,说是要祭天,但归根到底,是要借此机会,来祭祀叶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北境的历代先贤。
唯有这座小祭坛里,这些刻着石碑的英灵牌位,才真正让叶北玄由衷的尊敬。
若是没有这样的前辈先烈,只怕在上一次寒潮天灾,叶家早已被邪祟幽鬼夷为平地,整个北境变成一片无人的鬼域,北境的云云苍生,尽被幽鬼吃得干干净净。
只可惜。
百年前那场寒潮天灾里的列位先辈,没有谁能修炼至长生秘境。
先辈早已与世长辞。
只剩下祭坛上的石碑,以及北境的史书,还记载着他们的赫赫功勋。
在叶北玄看来,这样的先辈,都是北境的脊梁。
最值得尊敬!
叶北玄只将眼神一扫,看着石碑上刻着的一个个名字,心中就想起了,以前翻阅北境史书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名垂千古的历史。
“拿酒来。”
叶北玄随口吩咐。
田管事肥胖的根源就是因为他喜欢吃吃喝喝,从来都是酒不离身,而今听到叶北玄要酒,赶紧将腰带上挂着的烈酒递了过去,说道:“今日有要事在身,我担心喝酒误事,虽然一直将酒坛子带在身上,但一口都没喝,酒坛到现在还未开封,干净着呢。”
叶北玄点点头,打开酒坛的封泥,将酒水倒在祭坛那些石碑上,再躬身拱手,三鞠躬行礼,算是暂且将这些前辈先祭拜了一轮。
接下来。
还要献上祭品。
否则这场祭祀就不够隆重。
可惜祭品还没到。
叶北玄走到小祭坛的台阶前,在最后一个台阶上面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百官到来。
田管事则让人将火炉送来,给叶北玄烤火,又叫人在周围砍了一棵树,堆在叶北玄身边不远处,烧了好几堆篝火,驱散严寒。
做戏要做足。
广场风大,天寒地冻。
若是没有武道修为在身,普通人根本就不敢轻易出门,只会缩在家里烤火取暖,这也是凛冬城外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百姓的原因。
叶北玄天生九阳绝脉缠身,即便步入了武道之门,但因大限将至,命不久矣,应该比普通人更加虚弱。
若是坐在凛冽的寒风当中,不烤火也没有半点问题,那岂不是意味着没病?
田管事虽然性子有些滚刀肉,但做事却非常细心,否则也做不了百兵阁的管事。
叶北玄坐着无聊,拿出那张由佟管事记录的花名册,仔细看了看,随即就将名册递给田管事,道:“等到祭祀之时,记得将这张名册烧了,给九泉之下那些先烈看一看。”
田管事拱手道:“尊令!”
叶凤英却拿着一本册子,走上前来,道:“少主,这是天坛石碑的名册,里面除了记载着历代北境侯平生,余下那些名臣名将的事迹,也都有记载。少主若有兴趣,不妨看看。”
叶凤英说着就将书册递了过去。
“多谢九叔公。”
叶北玄拿着书册,随手翻阅,翻不到几页,就见到了自家先父的名字:叶拓。
根据这书册里的文字记载,叶拓自幼就天赋不凡,在道基境之时,铸就了天阶根基,本就非同小可。少年时,叶拓在神策武府修行,二十岁那年,离开神策武府去古州历练,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妻子周氏,又娶了曲氏为妾,同年育有二子。可惜天妒英才,叶拓在北境冰原修行之时,被邪祟围攻,英年早逝……
周氏?
叶北玄眼神一凝,指着书册问道:“原来我母亲姓周,来自古州。为何这些事情,府中之人一直不告诉我?”
田管事低着头不说话。
叶凤英则说道:“周氏生下少主不到半年,就得到了你父亲遇难的消息,孤身前往冰原,说要将此事调查清楚,自此一去不回。”
叶凤英一言至此,叹息道:“当时有不少人,跟着周氏一同前往冰原,他们回府之后,全都说夫人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呸!”
“那都是混账话!都是在以讹传讹,败坏周夫人的名声!”
“周夫人走的时候,老夫也在场,亲眼目睹此事,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周夫人确实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可那人的眉宇相貌,跟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必定是夫人娘家的兄弟……”
“曲玉青得知此事,借题发挥,让府中之人不得再提此事,谁都不许再说起周夫人,久而久之,流言蜚语就掩埋了真相,府中甚至有不少人觉得,曲玉青那贱婢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叶凤英长吁短叹,眼神里满是缅怀之色,又说道:“若是阿拓没有出现意外,若是周夫人一直留在北境侯府,少主你这些年来,也不至于过得如此艰辛。凛冬城这政事堂,也不至于被曲玉青那贱人,搞得如此乌烟瘴气……”
叶北玄没有去回应叶凤英的长吁短叹,只将眼神一抬,问道:“九叔公真的能确定,当时在冰原那人,跟我母亲面容相似?”
叶凤英点头道:“那当然!此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二人眉宇之间,至少有七分相似!哪怕少主的面容,跟那人也有几分相似之处。老夫估计,那人十有八九,是少主的舅舅。”
叶北玄问道:“九叔对古州,可有什么了解?”
叶凤英摇摇头,说道:“老夫虽然交友广阔,但这一辈子也没去过古州,最远也就去过天渊而已。少主若想知道古州之事,不如去问一问那个聂神秀。”
叶北玄不再多言,只是低头看书。
不多时。
政事堂那些乱臣贼子,终于是姗姗来迟,出现在天坛广场入口处。
寒寂群自恃身份,不肯随着众人一起进入广场,而是暂且停在入口处,要最后一个再进去,压轴出场。
那些军主武将,则早已按捺不住,大步走到广场北面的小祭坛之前,朝叶北玄打量了几眼,评头论足。
“这长相倒是不错,像个小娘养的,但身子骨太差,冻得跟个鬼一样,居然在天坛重地烧火取暖,成何体统!”
“望之不似人君啊!”
“这样的短命鬼病秧子,也想要力挽狂澜,说什么要重整朝堂、乾纲独断……哈哈哈,真他娘的敢想!”
“人主之位,唯有德者方可居之。这种人何德何能,不如早些将君侯之位交出来,退位让贤。”
军主武将们大声嚷嚷着,言辞不堪入耳,故意在刺激叶北玄。
在这群人看来,叶北玄已是没几天可活,还不如早点将他气死,今天就另立新君,再找个傀儡来做北境侯,免得等到另立新君之时,他们已经各自回去了,到时候还得重新来一趟凛冬城。
广场外。
寒寂群见文武百官都进了广场,正要迈步而入,却有一人,策马提刀而来,带着一身浓烈的酒味,挡住了去路。
“丞相且慢!”
杨威打着酒嗝,提刀指着寒寂群,道:“丞相都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才肯动身,那就不如再等等。”
寒寂群眼神一沉,道:“你早已说过,今日之事,你两不相帮,莫非要出尔反尔?”
杨威醉意熏熏的说道:“丞相误会了,本军主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不过,有人对我说,他有要事,必须亲口禀告丞相。”
寒寂群很不耐烦的问道:“何人?”
杨威朝左近招了招手。
一个探子狂奔而来,扑倒在寒寂群脚下,心急如焚的呼喊道:“丞相!不好了!神策武府出大事了!”
寒寂群眼神一扫,认出了这是他派去神策武府的探子,心中顿时出现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冷然问道:“何事?”
探子赶紧说道:“叶北玄在神策武府大显神威,在栖霞林里,斩杀千余人,诛杀宫中武圣曹三三……”
“回到神策武府以后,几十个首座前往白虎院,意图围杀叶北玄,却被叶北玄一人一剑,杀得干干净净!”
“那宫中老祖曹千岁,骑着龙雀来到神策武府,要给武烈王陈九朝报仇,却连自己都搭了进去,被叶北玄一剑砍了!”
探子将神策武府之事匆匆说完,又道:“北境风雪交加,道路被冰雪覆盖,难以行走,我骑着玄兽战马,日夜兼程,直到昨天才赶回凛冬城,却被凛冬卫的人抓住了……”
寒寂群听得浑身汗毛竖起,冷汗直流,喝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探子磕头道:“在下对丞相忠心耿耿,刚刚那些话,句句属实,可以用全家性命担保!”
寒寂群脸色惨白,无言的张了张嘴。
“丞相。”
杨威提醒道:“该去拜见君上了。”
寒寂群擦着冷汗,闭着眼睛,凝神想了想,最终长叹一声,恍然摇着头,迈步走至广场北面的小祭坛,在台阶之下停住脚步,抬头打量着叶北玄。
叶北玄位于台阶顶端,淡然说道:“本侯想找丞相借一样东西。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区区小事,以丞相的肚量,肯定不会拒绝。”
寒寂群问道:“不知君上想借什么?”
叶北玄淡然说道:“请爱卿将人头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