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离世的事情，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灰色，生离死别，没人习惯得了，劝人不伤心向来难劝，即使怕亲友担忧装出个笑模样，心里也还是苦的。
一家人把李母送回故里，跟李父埋在一起，又收拾老屋，扫了屋里的蛛网拔了院里的草，这才是老人住惯了的地方。
老屋房间不够，床也不够，林慕跟齐时逸披着借来的被子，久违的同床共枕，虽然觉得以他们俩的情况来说不太合适，可现在实在不是纠结感情问题的时候，林慕不想拿这件事烦李媛媛跟齐云海。
齐时逸很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睡的很规矩，甚至没有提出要林慕跟他同被窝，林慕体寒，在完全不用空调的这里，每晚睡着前脚从来没暖过。
头七那天，半夜，林慕听到旁边齐时逸的啜泣声，很小，但是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分外明显，林慕迟疑许久，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齐时逸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
哭出来比不哭好，憋在心里才是最难受的。
林慕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齐时逸喊了几声哥，语气似乎是在试探，所以他没有回话。
再然后，林慕感受到齐时逸掀开他的被子，把他拉进温暖的被窝，冰凉的一双脚被特意放在齐时逸的小腿边，从脚心传来的热度像是能燃到心里。
林慕这次是真的睡不着了，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天都快亮了，齐时逸恋恋不舍把头埋在他肩窝蹭了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松开他，去他被窝暖了几分钟，才又把他挪回去。
林慕的心像是被倒了一堆怪味豆，五味杂陈千般滋味一齐涌上来，他无从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心情复杂的想着刚刚齐时逸说的那句话：哥，你一定要活的比我久……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外公离开的时候，齐时逸还是个小小少年，小少年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难过之余惊惶恐惧地问他：“哥，有一天，你也会死吗？”
当时的林慕还不懂什么叫委婉，觉得不能骗小孩子，于是据实回答：“对，人都有死的那天，我跟你都避不开这一天。”
后来齐时逸怎么说的来着……
林慕很轻易就想起了那句话，齐时逸说：“那你一定要活的比我久，好不好？”
这样乖的一个弟弟，如果真的只是弟弟，该有多好啊……
一切尘埃落定，李媛媛仍想再住几天，齐云海也难过伤心，可是临近过年，公司里一堆事儿，只好先回去，临走前嘱咐两个孩子照顾好妈妈。
李媛媛看起来没什么事，但林慕跟齐时逸都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想方设法劝她，好说歹说算是解了点心结。
闲暇之余，林慕喜欢在村子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四处逛，最近下了场大雪，林慕踩上去，留下一连串脚印，脚印从他家门口延伸到老李破败无人的旧屋子前，旧屋的木棚还在，但烂得不成样子，雪透过零散的大洞飘落，在地上留下斑驳的白痕。
脚印继续延伸，林慕绕村外沿走了一圈，小小的村子走一圈也用不到半个小时，然后他继续走，沿着大路，走了近一个小时，走到垃圾堆那儿，白雪掩盖脏污，垃圾堆变成一个个雪白的小土丘，林慕走近土丘，走到一棵大树下，嗅到从附近传来的恶臭。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的世界他的记忆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里曾是他最初的家，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只剩下一棵长得高壮的梧桐树。
林慕仰头看树，依稀看到杂乱的树杈间有个鸟窝，他看了一会儿，没有鸟的踪影，心里浮上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回过头，齐时逸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跟了他多久。
林慕走过去：“走吧，回家。”于是两个人并排走，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有带蓬的电动三轮车从他们身边驰过，又停在他们前面，说要捎他们一程。
开车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后面坐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老人热情而又有些局促地说：“俺是孙庄嘞，恁去哪儿？俺捎恁一段儿路。”
林慕没有拒绝，跟齐时逸一起上车，说自己去南李村，老人问他：“南李啊……恁俩是谁家的亲戚？”
林慕说了个名字，老人很惊讶的样子：“恁是那个……那个木木？恁小时候，俺开车带过恁嘞，俺估摸着恁该忘嘞……”
林慕说：“没忘，您来卖东西，跟李爷爷一起把我接走了，当时您儿子也在，叫文志对吧？”
“是嘞是嘞，”老人连连点头：“那会儿车还坏路上嘞，搁你李爷爷门口修，俺家小子不听话，跑小坑去玩儿，还是恁把他喊回来嘞，恁记性真好。”
开车的青年忍不住出声：“爸，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就别拿出来说了……”
老人笑出一脸褶子：“不说嘞不说嘞，俺小子不好意思喽。”
林慕看他笑，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顺着布蓬上的透明塑料窗户往梧桐树的方向看，看到有鸟儿盘旋了几圈，然后落到树冠上。
那里没了一个家，现在又有了鸟儿的家。
其实，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