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个人一直在揪节节草，揪完又一截截合上，放一边，然后再揪……动作反复而无趣。
在大人眼里，这确实是件特别无趣的事，小孩子却总能玩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小胖墩身边就放了一小把，林慕旁边也有了一小把，小胖墩是真在玩，林慕却只是因为无所谓做什么。
地上又多了把加工过的节节草的时候，有小孩儿过来喊林慕，把一个塑料袋扔过来：“喂！给你！”
来的人是文志，明明应该已经跟他爸回家了，却又出现在这儿，也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林慕打开袋子，里面是一瓶娃哈哈跟两个鸡蛋糕，小胖墩有点馋，眼巴巴看着，但没开口要，林慕隔着袋子把一个鸡蛋糕掰开，递给小胖墩一半。
小胖墩收下了，文志还没走，在一边儿嘟囔：“他拿过的东西你也敢吃，也不嫌腌臜，你要是吃了肯定肚子疼。”
小胖墩看看林慕脏兮兮发黑的手，有点犹豫，把蛋糕放回林慕袋子里，也不让林慕吃：“走，先洗洗手去。”
林慕也想洗洗手，虽然可以直接用塑料袋拿着吃，但多少还是有点膈应，他的手太脏了，上面黑乎乎一层陈年老灰，好像压根没洗干净过一样。
文志看着他们的背影，没离开，弯腰在地上找什么，林慕快回到小卖部的时候，文志已经采了一小捧花，他把花拢手心里，顺着沟往一边走。
他俩的速度差不多。
走着走着，林慕突然停住了，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还对文志有点印象了，那一年，那一天，他直面了死亡，不是因为爷爷，而是因为一个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他依旧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现在重新知道了他的名字：文志。
像是脑子里开了个小口，记忆倾泻而出，小孩儿泡得发白的皮肤、鼓囊囊的肚子，男人盛满悲伤的哭声，还有女人仇恨的目光。
“要不是他……要不是给他送东西，俺文志咋会淹死？！扫把星！害死他爷，又来害俺文志！”
然后他突然明白，爷爷不是睡着了，是“死”了，那时的他不明白什么是“死”，却直觉它很可怕，“死”会使他被骂，挨打。
林慕转身找往小沟子跑，又顿住，往小卖部跑，小胖墩不明白怎么回事，跟着一起跑：“你咋了？比赛？”
林慕说：“……嗯。”
小胖墩就开始提速，还抱怨：“你耍赖，你应该先跟我说一声！”
小卖部旁，熟悉的电动三轮车放在一边儿，有人在各种捯饬，大概是车坏了，正在修。林慕往棚底下瞅，看到了季军，他走过去，扯扯季军的衣服，季军的目光从牌上移到他脸上，他说：“叔叔，文志往水边去了。”
季军的目光又移了回去，心思全在牌上：“没事儿，让他玩会儿吧——你要是还去，就把他喊回来。”
林慕的唇紧抿着，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季军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大人总会告诉小孩儿不许去水边玩，但真去了也不会受什么罚，最多是唠叨几句，坏事没发生就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慕转身，使劲儿跑，先到的小胖墩刚接了水回来，看他跑，呆了一下：“你还没洗手嘞！”
林慕没回答，他把盆子放地上，去撵林慕，林慕没他快，没多久就被跟上了，小胖墩问他：“木木，你有东西忘小沟了？”
林慕说：“去找文志。”
小胖墩“哦”了一声：“找文志干啥？”他认识文志，不过不熟，基本没说过话。
林慕没回答，他本来就饿，身体也不怎么健康，这样狠跑特别耗费体力，他感觉很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什么力气用来回答问题了。
跑到小沟，小胖墩发现林慕要往小坑去，劝林慕别去，林慕没理他，半步都不停，小胖墩就不说话了，林慕以为他会生气，但到地方的时候，他才发现小胖墩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小胖墩很听话，爷爷不让来小坑，他就不来，这是第一回跟同龄人一起过来，感觉很刺激。
小坑不是小坑，是个小池塘，以前抽过沙子，水很深，林慕到的时候，文志正站在近水里一个木桩上，木桩周围的水里撒着一圈小花，花随着水波轻轻地漾，很好看。
文志没看花，他在犹豫要不要往水里一块平地上跳。
不大的一块露出水面的湿润土地，稍微用点力就能跳上去，还有大部分土地没露出水面，加起来够他在上面走几步，只要不怕弄湿鞋，他会在上面玩得很开心。
林慕说：“文志，你爸让你回去。”
文志在木桩上蹲下，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个姿势有点危险，木桩很细，踩上面很勉强，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摔到水里。
但文志蹲得很稳当，他还是在犹豫，他不怕鞋湿，可是他爸看到鞋湿了就会知道他玩水的事，会挨骂。
要不要跳？把鞋脱下来放水边再跳？
小胖墩看着文志，很羡慕，林慕握着他的手不松开，也不靠太近，他不好意思去玩水。
林慕皱眉，他继续说：“你爸生气了，他知道你在这儿。”
文志脸黑了好几分，从木桩上跳过来，快步往回走，经过林慕的时候，他剜了林慕一眼：“烦人，肯定是你告密了！”
林慕说：“嗯。”
文志跑远了，没听到这个回答。
小胖墩回头好几次，一脸恋恋不舍，林慕说：“那里很危险，不能去。”
“嗯嗯！”小胖墩点头：“我知道，里面有水鬼，水鬼的头发跟水草一样，能缠住小孩儿的胳膊腿往水里拉，还有大蛤蟆，要是偷偷去玩水，可能有大蛤蟆晚上来拽头发！对不对啊木木？”
沉默了一下，林慕说：“对。”
有风吹过，带来几分凉爽，树叶哗啦啦地响，田间地头的小路上，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慢慢地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