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有种艺术家的气质。
慕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杯明前龙井正好被他冲泡出来,因为坐在叶卿舞的对面,他并没有起身,只是用指尖将茶杯推到叶卿舞的面前,顺便抬头笑着看了眼前的人。相对于面前的珍品雨前龙井,她更喜欢看被泡在烟雨中的小楼,就好像她面对偌大的家产,却只想要逃离一样,没有哪一个年轻人心甘情愿的把青春拴在秤砣上,就连温言不也是疯够了才回家?叶卿舞,已经很不容易了。叹息在嘴边打了个转回到了肚子里,慕非轻轻唤了叶卿舞一声,“卿舞小姐,茶要趁热品了,才能品得出个中滋味。”
“嗯。”轻轻应了一声,叶卿舞转回视线,端起眼前的茶杯,低头看着杯中的清茶,鼻腔被淡淡的香味充斥,她本喜欢淡雅,只是为了伪装,不得不浓妆淡抹。
“对面大概是个老戏台吧,应该好久没有人登台了,所以废弃,真是可惜。”慕非望了一眼窗外的方向,轻叹一声,自己执了茶杯轻抿一口。
“慕非。”叶卿舞忽然叫了他一声。
“卿舞小姐这么灼热的目光当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但是这个实在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要说胡闹着解个闷,我倒敢唱上那么一两句,可是卿舞小姐要想看真功夫,我还是找个专业的团队来吧。”慕非握着茶杯,摇头笑笑,可等他看清了叶卿舞的目光,却觉得自己可能是猜错了方向,想要补救的时候,叶卿舞已经笑着开口了。
“我倒是想让你站在上面亭亭玉立的唱一出霸王别姬,可是你方才那模样,倒让我觉得你更适合做个纨绔子弟,或者说……”叶卿舞凑近了慕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慕非,你撒的谎,从最一开始的时候,就漏洞百出。”
“我并不想要欺骗卿舞小姐,但是这是我能够站在您身边并且留下来的代价,我以上帝名义发誓,我对卿舞小姐没有半分的恶意,只有深沉的爱,我不奢求卿舞小姐能够接受或者回应,我只希望能在您身边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慕非专注而且温柔的看着叶卿舞的眼睛,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却隐忍的模样让人心疼。但是叶卿舞在这个时候,通常是不把自己放在“人”的分类里的,而那些被放在“人”的分类里的生物,往往是慕非不屑一顾的。这就是所谓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叶卿舞冷哼一声,向后靠在椅子背上,挑眉看着温柔依旧的慕非,“没有半分的恶意吗?慕非,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最诚实,我现在觉得,你和我在这个事儿上没有什么差别。”
“我就知道卿舞小姐会拿这件事情说事儿。”慕非笑起来。
“所以你也想好了对策是吧?说说吧,这一次是什么理由?给我上课,还是情非得已?”叶卿舞转头看向那空空的戏台,忽然想起织梦者的文字:“我就站在高高的戏台下面,轻轻扯着棉花糖,想象着当年的情景。精致绣布的台子,满脸皱纹的老艺人,不会发抖的手奏着乐器,还有妆容美貌,身段柔软的花旦,咿咿呀呀的唱着《霸王别姬》,最后泪满长襟。都说‘戏子入画,一生天涯’,我便是吃着甜甜的棉花糖想着,在别人的故事里哭出自己的眼泪,也是一种宣泄吧。”
那件事情,在她和慕非还有温言中间,会变成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三唱三叹儿时曲一曲别离又相遇/台上戏台下的人可记起/台上花开又一季台下风雨几时起/花解语笑春风数传奇/儿时的约定和花香散落在锣鼓旧街巷/当年的戏装已泛黄换他如今的模样/陈旧的弄堂走过场沉重的荣耀一肩扛/怕心思流落人情长总说笑语化彷徨/曾上高山倚绝壁横断云中也恣意/风中荡敢同奇峰比高低/层出迭险只身去一段深渊一重谜/凭谁问花解语开哪里/曾经的锣鼓和花香飘散在弄堂走过场/昏暗的老宅旧的阳光一枝独秀轻绽放……”
慕非的声音微微沙哑,唱起情歌来总是会让人很容易就心疼起来,叶卿舞不得不承认慕非很聪明,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唱什么歌能够让她心软而不去计较仇恨,每一次他都能完美的做到。这次也不例外,叶卿舞听过这首歌,唱一个一面水袖飘扬,戏腔婉转,一面铁腕残忍,冷笑无情的男子,她也曾想过像他一样,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心,还是狠不下来的。
女人,柔软如水,也能滴水穿石,但是,那柔软的属性,总是致命的伤。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想起,打断了叶卿舞和慕非之间的“闲聊”,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人,就在门口。
慕非站起身,将自己用过的茶杯收起,走到叶卿舞身边站定,标准的执事站姿,挺拔而不卑不亢,他弯起习惯性的笑容,冲着门口的方向,声线平稳而没有感情,“请进。”
“叶小姐,温先生来了。”漪澜茶楼并不是个随意进出的地方,所以这儿的服务生,也理所应当的高端,虽然比不上慕非的气质出众,却也是不俗,叶卿舞初次过来就十分的满意。
“好,我知道了。慕非,去迎接。”慕非收拾茶杯的时间正好够叶卿舞戴上自己的面具,浅浅淡淡的笑意,温柔娴静的气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名门之后,自小安于深闺而不问世事,白纸一般清纯,顺便,好骗……
现实和理想之间,表面与内里之间,相距的不是一线,而是千里。
“小舞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我这么生疏的?难不成一趟江南之行,还……”温歌的笑语从门外及里,在看到坐在窗边正对他嫣然一笑的叶卿舞的时候,声音和脚步一起顿在原地,随即重新笑起来,嘴角高高的扬起,“俗话说的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难怪小言说小舞就该是生在这里的,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江南的水泡开了小舞这朵花骨朵,开出来的花,真美。”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大哥哥三年来都不曾这样轻佻,今儿个是怎么了?江南的烟雨这么柔情,都没有让大哥哥冷静么?”叶卿舞抿唇一笑,示意慕非泡茶,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看着温歌坐在自己对面,她换了个稍微悠闲的姿势,俏皮的眨眨眼睛看着温歌,“温总裁昨晚睡得可好?”
“睡在温柔乡,自然是好的。”温歌面不改色,眸光中一点晃动都没有,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那就好。”叶卿舞笑着,腹诽着温歌这只老狐狸,不对,应该是只年轻的但是道行高深的狐狸,明明知道她抓住了他的把柄,却依旧这么云淡风轻的笑着。叶卿舞不由得把视线转向了慕非,却在几秒钟之后收到了一条短信: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把别人的故事放在自己身上。我不是他,你也不是她。我们的结局和他们的结局,从来就不可能有重合。叶卿舞勾了勾唇角,眼睛似有若无的瞟过慕非,转一圈回到温歌身上,“大哥哥这么突然的下江南,是出差么?”
“不是,只是有一点私事而已。”温歌接过慕非泡好的茶,送到唇边抿一口细细品着,“上好的明前龙井,可以称得上是珍品了,这价格,恐怕是这儿的会员,也不会拿到折扣吧。”
“好好的一杯清茶,大哥哥没有喝出人生感悟就算了,怎么还喝出了金钱的滋味?大哥哥,你这可是糟蹋好东西,我要生气了。”叶卿舞嘴上说着,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明眸亮闪闪的瞅着温歌那张脸,和温言很是相像,却比温言更加持重。三年时光,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小舞,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适合你。既然你我心里都明白,那就不叫打哑谜。以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你并没有打算拿这件事情来当做把柄威胁我,而我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畏惧什么,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这个世上,都是交易,仅此而已。”温歌耸了耸肩膀,转头看向窗外,“那个老戏台,还真是让人怀念。”
“故地吗?”叶卿舞随口问道。
“是啊,初次来的时候,我和小言还小,这儿还热闹着。我牵着小言的手,一边听着台子上咿咿呀呀的戏腔,一边看着小言吃了满脸的棉花糖,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温歌的目光有些悠远,回忆总是让人感伤,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了一路狂奔,绝不回头。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叶卿舞同样感慨着,一边的慕非递上一个信封到温歌的面前,叶卿舞平静的看着温歌,“回不去的小时候,只能停留在那个时候,谁都不是当初的模样,包括我,所以,温总,请您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