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崖州山遥路远，又气候炎热。
等我赶到时，距离我看到布告时，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我风尘仆仆，随意找了个路边的店铺要了茶水喝，顺便想找人问问有没有关于燕庭彻的消息。
可还没等我酝酿好，店小二就嘻嘻哈哈地过来搭话。
“姑娘，看你不是崖州人，是一个人吗？”
我点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店小二又继续说：“这会儿店里忙，你一个人的话要不匀个桌子出来，那边还有个人也是一个人，你们可以一起坐。”
我初来乍到，自然是满口应下。
结果我提着包袱过去，看到店小二说的那个人时，顿时挪不动步子了。
“燕庭彻……”
坐在桌边的人面无表情地抬眼看过来，只淡淡地扫过我，又垂下眸子。
我捏了下手心，这样的重逢我不是没想过，他不想搭理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狠话说了那么多，这会又要贴上来。
于是我强撑着笑，故作轻松地坐到他旁边。
“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燕庭彻没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
我不管他继续说：“我想在这里长居，你有没有好的住处可以带我看看，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好遇见了你。”
燕庭彻终于不再避开我的视线，他的声音很哑。
“所以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是说了不想再见到我吗？怎么不赶紧跑。”
我干巴巴地笑了下。
“今时不同往日。”
燕庭彻冷嗤一声：“是看我落魄，所以可怜我？”
我神色一凛：“你别这么说。”
燕庭彻的眸色黑沉，像一潭再也漾不起波澜的死水。
我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才想起来问：“我在布告上看到了你爹勾结外寇的事情，那件事不是应该没人知道了吗？皇上怎么会发现？”
燕庭彻勾着嘴角，攥着茶杯的手青筋毕现。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恨意：“因为是我亲自告诉他的。”
“什么？”
我愕然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庭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要，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燕庭彻嘲讽地说：“死了就死了，我巴不得。”
我倏然散了力气，腿软地跌坐在位置上，喃喃道：“你到底为什么？”
燕庭彻情绪很消极。
他嗤笑一声：“你还在意这些吗？”
我顿时如鲠在喉。
“燕庭彻，你别这样。”
他倏然狠戾地看过来，眸子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我哪样了？就算我死了又和你沈玉琢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天天都想着离开我吗？我死了你不是应该敲锣打鼓地庆祝？不是说过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你又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语气很重，最后似乎泄愤似的，扬手就把杯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一时间，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瞩目。
我有些恍惚地坐在他对面，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最后，我还是拽着他的袖子小声地说了句：“阿燕，你冷静点。”
只这一句，燕庭彻便猛地静音，身形也僵了下。
11
我不好意思地把茶杯的钱赔给店小二。
店小二却小心翼翼地瞥着燕庭彻跟我说，“这位爷脾气可真大，早知道我就不听他的，把你叫过去和他一起坐了。”
我闻言一愣，“是他主动让我和他一起坐的？”
店小二点头。
直到拉着燕庭彻走出茶铺，我还在想着店小二说的那句话。
走了一截路，身后的人却站住不动了。
我讷讷地回头，燕庭彻低头看着我，声音有点闷：“沈玉琢，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自在地左顾右盼：“没什么意思，就是试试叫阿燕还能不能让你冷静下来。”
燕庭彻依然盯着我：“冷静下来了，然后呢？”
我磕磕巴巴，“没……没然后了啊。”
我话音刚落，燕庭彻便挥开我的手。
“很好，那就这样吧。”
他转身就要走，我站在原地有点焦心，于是一发狠就跺脚喊他：“燕庭彻，你现在要是走了，我们俩就真的再没有半点可能了。”
我说完，燕庭彻便仿佛被定住一般不动了。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到他旁边，低头攥住了他的手。
燕庭彻的视线不容忽视地落在我身上。
我牵着他的手晃了晃：“阿燕，刚刚那个店小二说，是你主动要求让我和你坐在一起的，你看，你还是挺想和我待在一起的。”
燕庭彻冷哼，“有什么用，一直想逃的都是你。”
我讪笑，讨好地说：“我现在不想逃啦。”
燕庭彻眼底一暗，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很快却又神色怏怏。
“沈玉琢，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不是可怜你，我也是刚到崖州，和你做个伴还不行吗？”
燕庭彻不说话了。
后来，他便带着我往他的住处走。
路上我还是不肯罢休地问燕庭彻：“你到底为什么要向皇上告发自己？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燕庭彻起初沉默，后来被我问得烦了，他就扣住我的手，表情凶狠地看着我：
“你不就是因为蒋南擎知道我的把柄才嫁给他的吗？我自己把这个把柄毁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人……”
他哽了下，“再也没有人能要挟你做不想做的事了。”
听完，我心跳忽然乱了拍子，疯狂地跳个不停，鼻尖也隐隐地涌上酸意。
我又气又感动，忍不住捶了他一拳。
“笨蛋！”
燕庭彻倏然攥住我的拳头，然后顺势把我往他的怀里带。
“我就是笨蛋！因为是笨蛋，所以才离开你都活不了，你走了之后，我整日整夜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拿着刀驾在自己脖子上的画面，沈玉琢，你对我太狠心了！”
我猝不及防，也忘了要推开，两个人就这样撞了个满怀。
燕庭彻埋在我的颈边，情绪低落又有些委屈地说：“沈玉琢，你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能让你离开我了，没有你在我身边，那些前途全都是一场空话。”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抬手抱上了他。
燕庭彻顿时不敢动了，浑身都明显地僵住。
片刻后，他恍若在梦中一般，与我耳鬓厮磨。
“琢儿，这是你两年来第一次给我回应。”
“……以后都会有的。”
我的情绪也很复杂，心里又酸又涩。
12
和燕庭彻相识相亲这么多年，虽然也口头上说过恨，但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深不见底的爱意。
最后兜兜转转，我们还是注定要陪在彼此的身边。
“阿燕，你以后不要再为了我拼命了，我希望看见你好好的。”
燕庭彻：“不，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远比我的性命重要。”
我贴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温度，然后终于鼓起勇气去碰他左边空空的衣袖。
燕庭彻似乎察觉到我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让了一下。
我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阿燕，给我摸摸。”
燕庭彻垂眸，眼里装的全是我，他哑声说：“不好看，别摸了。”
我固执地依然要伸手去碰。
“既然我现在回到你身边了，那我们就不能总是把这件事当成什么禁忌，我会习惯的，你也要习惯，我们要完完全全地接受彼此，就像曾经一样。”
我说完之后，燕庭彻终于不动了，甚至主动贴得我更近。
直到我的手碰到他左臂狰狞的伤口时，燕庭彻凑近我的耳边，他说：“琢儿，摸都摸过了，以后你再也不能跑了。”
我瘪嘴，没有回答，只是闷声地摸着他的伤口，感受每一处的起伏，两年前的血腥场面似乎又在我的眼前上演。
燕庭彻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不对，于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琢儿，你要知道，一条胳膊能换你回到我的身边，是我赚了。”
我抬手抱他更紧。
“阿燕，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热。
燕庭彻也有些动容。
我主动亲了一下燕庭彻，他眼里重又浮现出微光。
“阿燕，我……以前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那个时候太胆小了，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爱……但是现在我发现，比起那些，我更希望能陪在你身边，我一直都爱你，但是却不小心忽视了你的感受。”
燕庭彻在我耳边喟叹：“早知道这样就能让你开口和我说几句体己话，我就不做什么狗屁侯爷，情愿和你布衣粗食，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怎样都甘愿。”
他紧紧地抱着我，两颗心热烈地跳动着。
我和燕庭彻在距离京都数千里的崖州相拥，远处夕阳落满山。
一时之间，过往种种全都化为泡影，唯一能确认我存在的，就是燕庭彻。
一如少年时的梨花雨落。
我仰头看向燕庭彻：“阿燕，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
燕庭彻眼里满是深情：“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命运翻云覆雨，我们从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