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慕容雪筝把尚在襁褓中的林语清交给林洁雅的时候，本来说好是照顾一两年，她就一定会回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母女两个人再见面，会是二十年以后。
更没有想到，那是她和林洁雅最后一次见面。
慕容雪筝把怀里的花束放在冰冷的墓碑前，刚直起腰，金黄的花瓣上便全是晶莹的雨水。
“你妈妈去世以后，是谁帮她料理的后事？”
这里的墓园寸土寸金，能安葬在这里的人，生前非富即贵。林洁雅去世的时候，林语清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她。
“是萧寒，”林语清想了想道：“那个时候他不仅仅把我带在身边，而且还把妈妈安葬在这里，让我想她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原来是他……”慕容雪筝笑了笑：“那我应该要好好谢谢他才是。如果不是他这么多年悉心照顾你，说不定我找到你就更加困难了。”
“您真的这样想？”林语清有些不敢相信：“之前您不是还对他映象不好吗？”
“那不是之前吗？”慕容雪筝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林洁雅的墓碑：“洁雅，你放心，我们的女儿现在过得很好。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她结婚的对象很厉害，很优秀，也很照顾语清，她一定会过得很好，一辈子幸福，不会像当年的我一样。”
林语清听到最后一句，有些好奇的问道：“您说别别向您一样，是什么意思？”
慕容雪筝笑了笑，道：“等一会儿吃饭的好好好我告诉你，好不好？”
林语清点点头。
外面下着连绵的春雨，店里的空调却开得很足，坐进来没一会儿，就把刚刚在外面的潮湿水汽去除干净了。
“尝尝看，我让人专门挑选的日料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如果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让他们准备。”
林语清点点头，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慕容雪筝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说话一样，围绕的话题都是“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之类。
比一个普通朋友还要生疏。
林语清喝了一杯清酒，，道：“您能给我讲讲我妈妈的事情吗？我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只有八岁，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慕容雪筝点点头。
“我和你妈妈是很多年的朋友，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在一起。我们家经济条件比较好，你妈妈家就差很多。你的……外公是我们家的司机。
我那时候很野，像一个男孩子，在学校里最喜欢惹祸，后来我妈实在是受不了，就让一个人跟着我，寸步不离，就是不让我惹是生非。
你妈妈和我年纪相仿，都是十岁，所以我妈就给她办理了转学，让她和我一个班级上课。”
其实说来也奇怪，明明知道林洁雅是派来“监视”她，打小报告的小间谍，但是慕容雪筝不仅仅不讨厌她，反而是挺喜欢她的。
女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发生的总是莫名其妙。两个人一起从小学毕业，最后初中，大学――一路走来，身份不同的两个人竟然做了十几年的好朋友。
“那后来呢？”
林语清听得入神。
后来？
慕容雪筝的眼神变得伤感起来，但是却不仅仅是伤感。
“后来我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下来给我，把我宠爱到极点了，那时候我就想，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结婚，只要能满足我的愿望，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他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能和他结婚呢？”林语清疑惑的问道。
“傻丫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慕容雪筝皱着眉回忆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婚姻在你们眼里来说，是相守一生的美好约定，对于我们来说，是筹码是交易，是利益的名利场。
那时候他两手空空，除了对我好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当然不可能和他结婚。”
但是一个被宠爱了二十多年的慕容雪筝怎么可能轻易低头。
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嫁给家里给她安排好的人，甚至不惜以生命相逼――最后，在喝下二十颗安眠药被送到医院以后，慕容家的人终于松口了。
既然要娶慕容家的女儿，看起来肯定不能太平庸。
慕容雪筝的父母自掏腰包，把婚礼弄得风风光光，就连聘礼都是慕容雪筝的父母给的，然后让那个男人再送过来。
也因为这样，那个男人摇身一变，成了慕容家公司的总经理，年少有为。
那时候慕容雪筝真的好高兴――她终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林洁雅也好为慕容雪筝开心，她以为自己的朋友以后终于可以幸福一辈子。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慕容雪筝所憧憬的幸福生活，根本就是一场空。
令人羡慕的婚礼结束以后，就是她噩梦的开始。
结婚半年以后，慕容雪筝发现，他是有妻子的――不，严谨一点来说，他有一个同居很多年的女朋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除了那一张纸，什么都有了。
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慕容雪筝发现的时候，世界都要坍塌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爱的人，竟然一直在欺骗她――所有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是口蜜腹剑，都是陷阱。
慕容雪筝没办法接受，当即提出了离婚。
但是那个男人说什么呢？
因为娶了一个有钱的妻子，在半年之内飞黄腾达的男人，一改往日深情的面貌：“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不和我离婚，我还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勉强和你在一起。但是你要是这么不识趣，我可就不客气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巴掌一样，狠狠地打到了她的脸上。
“你勉强和我在一起？难道你之前一直在勉强自己？可是说喜欢我的人是你，追我的人也是你，说无论如何都要和我结婚，都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也是你！你现在和我说勉强？我什么时候勉强过你了？”
“蠢女人，醒醒吧――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什么东西最值钱吗？要不是你姓慕容，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
林语清静静地听着，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从她第一次看到慕容雪筝的时候，她就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女人。但是没有想到，二十年前，在她的身上发生过那么残酷的事情。
“那……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
慕容雪筝摇摇头，道：“不管他是不是活着，我都当做他死了。”
言语恶毒，但是语气风轻云淡。
“您还恨他吗？”
“恨一个人太累了，我只想放下。现在我一个人也很好，不过呢，如果重新再来一边次，我一定不会选择当年的做法——起码那样，我就不会伤心那么多年。”
她那么宝贵的青春，就白白葬送给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
“所以说，一个男人就算对你再好，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给你的好随时都可以收回。前一秒把你供在神坛，下一秒就弃如敝履。真心变假意，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萧寒不会，他是真的爱我。”林语清突然开口道。
慕容雪筝愣了愣，嫣然一笑：“我还没有提到他，你怎么就开始给他辩解了？”
“做错事不想承认的人才会想辩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是在隐瞒真相。”
“如果是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对了，我听说你在大学里主修的服装设计，还拿了不少的奖项，怎么后来就没有看到你发表什么作品了？”
慕容雪筝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再也不提到余萧寒。但是林语清的心，却被慕容雪筝的事情搅和得七上八下，心不在焉。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就暂时没有继续了。等到我和萧寒结婚以后，就会继续的。”
慕容雪筝点点头，终于问到了关键的地方：“那你和萧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告诉我，我到时候也可以去参加。”
“很快了，”林语清道：“只要我设计好婚纱以后就可以结婚了。我们打算举办一个小型的婚礼，只邀请亲朋好友。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您也可以来。”
这一次慕容雪筝和林语清的谈话，整个过程明显比第一次要好的多。
吃完饭以后，慕容雪筝送林语清上车。在林语清刚刚转身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语清？”
林语清转过身：“怎么了？”
“如果说，你不恨我当年丢下你去国外，那你恨不恨我不打招呼就回来，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
林语清觉得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在她的心里，慕容雪筝无论回不回来，出不出现，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慕容雪筝在她的眼里，没有那么重的分量。毕竟，在之前，她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慕容雪筝见林语清一直没有点头，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有些问题不用回答，慕容雪筝心里就有了答案。
她和林语清之间有二十余年的空白，这份空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填满的。
如果没有余萧寒这个大麻烦，林语清不会和他结婚，踏进和她当年一样踏进的深渊，她完全可以慢慢等，慢慢让自己融入到林语清的生活之中。
可是现在，她等不了。
慕容雪筝坐在车里，看着林语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余萧寒沾上半点关系。
……
书桌前，林语清看着已经基本完成的婚纱设计图。
只要最后一点点，就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准备成衣，最多半个月，就全部完成了。
但是林语清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很多事。
想乔可语，想莫瀚飞，想慕容雪筝，想那个负心的男人，想余萧寒。
一团乱麻。
她忽然想见余萧寒，什么都不做，只要看着他，她的心就可以静下来。
她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五十。
余萧寒还在工作。
如果只是去见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林语清想了想，把婚纱的设计图整理好放在一边。起身离开了书桌。
刚走到楼下，李管家就上前来：“太太，出去呀？”
“嗯，我去公司一趟。”林语清一边换鞋子一边道。
“那我现在给周先生打电话让他来接您？还是让家里的司机送您？”
“不用给老周打电话了，我还想散散心，出去走一走。”林语清换好了鞋子，对李管家笑道。
林语清去余萧寒公司的路上，路过甜品店，顺便给余萧寒买了一个蛋糕――虽然她知道余萧寒对这种甜腻的食物一向不感冒，但是想到他最近压力大，心情不好，吃点甜的东西可能会缓解不少。
只是刚买完蛋糕出来，外面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林语清站在店门口，伸出手试了试雨势大小――虽然雨不是很大，但是这么跑过去，她身上肯定会湿的。
林语清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要是再折腾的话都要下班了。她干脆把蛋糕抱在怀里，冲进雨里，向余萧寒的公司里跑去。
余萧寒站在办公室里，背对着余敬寒，看着连天的雨雾。
“萧寒，我都给你讲过多少次了，是爸他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让我来给你搭把手的。我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又害怕爸他老人家不高兴。
但是我说句心里话，你可别不爱听。你姓余，我也姓余，我怎么说也当了你这么多年的三哥了，你最起码要给我一点面子的对吧？
现在你还没有正式接手余家的公司呢，就对我这个做哥哥的这么排挤，要是真的有一天你接手了，我恐怕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余敬寒在这里发了一通牢骚，余萧寒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是爸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这――你这是不相信我了？好，你要是不相信，下次直接去问问爸好了，你到时候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在糊弄你！”
余萧寒终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余敬寒，点点头道：“是个好主意――不用等下次了，我现在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