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疯癫,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又一个无法接受现实的可怜虫。
直到那天。
午餐时间,所有人排队领取着自己的那份食物。
一份寡淡的白菜,一份看不出原貌的炖土豆,还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
齐越端着他的餐盘,走到一个角落。
他用那双定制的银筷——他入狱时唯一被允许保留的私人物品,夹起一片白菜,放进嘴里。
然后,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近乎癫狂的陶醉表情。
“不对……这味道不对……”
他喃喃自语。
“今天的白菜,火候老了零点三秒,失了那份脆生生的清甜。盐也放多了,盖住了它本来的味道……”
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引起了邻桌一个壮硕的光头囚犯的不满。
“操!吃个猪食还他妈这么多讲究!装什么逼呢!”
光头一脚踹翻了齐越的餐盘。
白菜和土豆混杂着米汤,洒了齐越一身。
若是从前,齐越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但此刻,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我的菜!”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狗,猛地扑了上去,死死咬住了光头的手臂。
一场毫无章法的,野蛮的斗殴,就此爆发。
拳头,膝盖,疯狂地砸在彼此的身上。
混乱中,那个光头囚犯被彻底激怒,他抓起地上的不锈钢餐盘,用尽全力,狠狠地砸向齐越的脸。
“砰”的一声闷响。
齐越的惨叫,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的嘴里,瞬间被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填满。
世界,安静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监狱的医务室里。
嘴里被缝了十几针,舌头肿得像个发面的馒头,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
“我的……我的舌头……”
医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大碍,就是舌神经末梢严重受损,以后……可能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尝不出味道了。
这几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齐越的天灵盖上。
他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的咸腥,没有药的苦涩,只有一种虚无的,麻木的触感。
几天后,他的伤口愈合了。
他被带回食堂,面对着同样的一份白菜土豆。
他颤抖着,用那双银筷,夹起一片白菜,无比虔信地,缓缓放入口中。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去咀嚼,去感受。
他能感觉到白菜的纤维在牙齿间断裂,能感觉到土豆的软糯。
但是,味道呢?
白菜的清甜呢?
土豆的醇厚呢?
盐的咸味呢?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苍白的,虚无的,令人绝望的空白。
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所有的菜都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着。
没有味道。
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引以为傲的,那条能分辨出全世界最细微味道差异的舌头,变成了一块无用的死肉。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的惨嚎,响彻了整个监狱食堂。
他扔掉了那双银筷,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嘴,仿佛要将那条背叛了他的舌头,硬生生扯出来。
对于齐越而言,这比死亡,更痛苦。
他将在未来的,无尽的,漫长的牢狱生涯里,日复一日地,咀嚼着这种名为“虚无”的酷刑。
在每一个无味的瞬间,回忆着孟听雨做的菜,那是什么味道。
这,才是顾承颐送给他的,最后的盛宴。
尘埃落定。
那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案,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
顾家大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温暖而又安详。
念念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恐惧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父母和家人的精心呵护下,她很快就忘记了那段可怕的经历,重新变回了那个爱笑爱闹的人间小甜豆。
此刻,她正坐在顾承颐的腿上,手里拿着一块爸爸刚刚为她拼好的,限量版的积木飞船。
顾承颐的身体,在孟听雨这段时间的精心调理下,已经好了许多。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常年不散的死气,已经被一种温润的光泽所取代。
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叽叽喳喳,向他炫耀着自己新作品的女儿,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念念。”
“嗯?”
小家伙抬起头,那双和顾承颐如出一辙的墨色眼眸,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别怕。”
顾承颐的声音,低沉而又郑重。
“坏人都被抓起来了。”
“以后,爸爸和妈妈,会永远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伸出小小的手臂,搂住爸爸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念念也保护爸爸妈妈!”
童言无忌,却重若千钧。
顾承颐的心,被这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话语,填得满满当当。
他抱着女儿,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玫瑰开得正盛,阳光下,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发着光。
孟听雨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汤羹,从厨房走出来。
她看着阳光下相拥的父女,脚步不自觉地放缓,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以正义的完胜告终。
而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齐越的结局,像一场喧嚣过后的漫天尘埃,终于缓缓落定。
京城那场看不见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家大宅重新被午后阳光的暖意与安宁所笼罩。
解决了最大的宿敌,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帧都透着劫后余生的珍贵与平和。
孟听雨终于有了一整段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时间。
她从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最底层,取出了一个用深蓝色布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这是她生母云梦晚唯一的遗物。
前世今生,她无数次抚摸过这个包裹,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