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不是一个人。
她身后,有他。
“为什么要报警?”
顾承颐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脱力而显得有些沙哑。
孟听雨擦拭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墨眸。
“因为,对付疯狗,讲道理是没用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退一步,它只会觉得你软弱,会扑上来咬得更狠。”
“唯一的办法,就是拿起棍子,一次性把它打残,打怕。让它知道,你这里,是禁区。”
顾承颐沉默了。
他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经历过风暴后的,死寂的通透。
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助理发来的,关于网络舆论的最新汇总报告。
顾承颐点开,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那双墨色的眸子,显得愈发冰冷。
那些不堪入目的标题,那些恶毒的揣测,那些站在道德高地上肆意审判的评论。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比当年实验室爆炸,钢筋刺穿他身体时,还要疼。
一股浓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从他心底最深处,不可抑制地翻涌上来。
他关掉屏幕,抬眼看向孟听雨。
“需要我处理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重量。
“让他们从地球上消失,很容易。”
这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个陈述。
以顾家的能力,让几个人间蒸发,确实比碾死几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孟听雨的心,像是被他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股暖流,从那被撞开的缺口,缓缓涌入,驱散了她心底积压了两世的寒冰。
原来,被人毫无保留地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愿意为你,与全世界为敌。
她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变的,轻微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这次,我要亲手,把他们欠我和念念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前世,她懦弱,她退让,她祈求,最终换来的是女儿的惨死和自己的含恨而终。
这一世,她不要再做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菟丝花。
这场迟到了十年的审判,她要亲自来执行。
她要让那些人,为他们的贪婪、愚蠢和恶毒,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顾承颐深深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中那团重新燃起的,名为“复仇”的火焰。
他没有再坚持。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拿着毛巾,有些冰凉的手。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却代表了,他全部的支持与承诺。
孟听雨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将汤药递到他唇边,看着他顺从地、一饮而尽。
然后,她站起身,走进了里屋。
那是她和念念的卧室。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很旧的木箱。
箱子是普通的樟木所制,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纹路,一把小小的黄铜锁,锁住了里面所有的秘密。
这是她从丰安县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属于“过去”的东西。
孟听雨从脖子上取下一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
她没有去管箱子里那些破旧的衣物,而是直接伸出手,探到了箱子的最底层。
她从一堆杂物底下,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东西。
油纸已经泛黄发脆,上面还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她将它拿了出来,回到了客厅。
顾承颐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那个神秘的包裹上。
孟听雨没有解释。
她只是当着他的面,将包裹放在桌上,然后,一层一层地,解开了那包裹了十年的油纸。
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随着最后一层油纸被揭开。
一张同样泛黄、布满折痕的纸,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是一张用最劣质的草纸打印的“协议”。
上面的字,是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那个年代乡野的粗糙感。
可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孟听雨的灵魂深处。
【婚约协议】
今收到丰安县李家村李老棍彩礼一万元整,愿将养女孟听雨许配其子李建军为妻。
此后,孟听雨婚嫁自主,生死由命,与我张翠华、孟大强夫妻二人,再无任何瓜葛。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协议的末尾,没有签名。
只有两个鲜红的,触目惊心的,用印泥按下的手指印。
那红色,经过了十年的岁月,依旧刺眼得,像两滴凝固的血。
这就是她当年被“卖掉”的凭证。
一万块钱。
买断了她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买断了她作为“人”的资格。
将她像一件货物一样,打包卖给了李家那个畜生。
前世,她被李建军和他的狐朋狗友凌辱后,拼死逃了出来,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张纸。
她去找张翠华理论,换来的,却是张翠华一顿毒打和一句冰冷的“你已经卖出去了,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后来,她怀着念念,颠沛流离,这张纸,她一直藏在身上。
再后来,念念病重,她走投无路,被李家人找到,重新拖回那个地狱。
直到她被折磨致死,女儿夭折,她都死死地,将这张纸攥在手心。
这是她一生屈辱的证明。
是她含恨而终时,唯一的陪葬品。
也是她重生归来,为自己和女儿复仇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顾承颐的视线,落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当他看清上面那些扭曲的字迹,尤其是那句“生死由命,再无瓜葛”时。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身体里疯狂地涌出,几乎要凝成实质。
整个客厅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张薄薄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