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国纲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纪国纲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面前,站着三个人。
李定方,马保三,还有徐牧野。
马保三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衬衫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徐牧野却站得笔直,神情坦然。
“说吧。”
纪国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牧野向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开口了。
“纪书记,海关的同志,今天查了我们红旗厂。”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怀疑我们走私。”
“起因,是我们厂里一种叫‘大修包’的产品。”
“我承认,这种‘大修包’,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听到这里,马保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纪国纲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但是。”
徐牧野话锋一转。
“书记,这件事,是一个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
“在我接手红旗厂之前,厂子连续亏损,几百号工人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为了让大家有口饭吃,厂里不得不想了一些……不那么规范的办法。”
“这个‘大修包’,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
“它确实为厂子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保住了工人的饭碗。”
他的话,说得情真意切。
“我接手厂长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改革,就是要割掉这些过去的烂肉。”
“所以,在推行股份制改革的同时,我就已经彻底停止了厂里这项业务。”
“并且,为了彻底切断风险,我把这项业务,完全剥离了出去。”
纪国纲的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剥离给了谁?”
“先锋村。”
徐牧野坦然回答。
“所以,海关同志今天在厂里查到的,只是过去留下的一些库存。”
“真正的业务,已经和现在的红旗厂,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们现在的红旗厂,干干净净,经得起任何审查!”
一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他不仅承认了问题,更把问题归结为“历史遗留”,还强调自己已经“拨乱反正”。
他把自己,从一个“嫌疑人”,塑造成了一个勇于担当,敢于改革的功臣。
纪国纲沉默了。
他在官场沉浮多年,怎么会听不出徐牧野话里的潜台词。
这件事,绝不是单纯的经济案件。
这是有人,想借着一个历史的辫子,打掉他亲手树立的改革典型。
这是在打他的脸!
想到这里,一股怒火,从纪国纲的心底,直冲头顶。
“混账!”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只厚重的搪瓷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查案?我看是有人想破坏我们海阳市的改革大局!”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们以为,抓住了红旗厂一点过去的小辫子,就能否定我们的改革成果吗?”
“痴心妄想!”
站在一旁的李定方和马保三,都被纪书记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心头一颤。
他们知道,书记是真的怒了。
纪国纲看向徐牧野,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有欣赏,有肯定,也有一丝歉意。
“牧野,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你这个典型,是我纪国纲亲手树起来的。”
“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上,就没人能动你!”
“没人能动我们海阳市的改革大业!”
他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
“接海关,我要穆丰绅,马上来见我!”
半小时后,穆丰绅走进了纪国纲的办公室。
这位铁面无私的海关关长,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纪书记,您找我。”
纪国纲没有让他坐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穆关长,我问你,你们海关今天对红旗厂的突击搜查,是谁批准的?”
穆丰绅眉头一皱。
“纪书记,我们海关办案,是接到举报,并上报了省厅,依法依规行事。”
“依法依规?”
纪国纲冷笑一声。
“好一个依法依规!”
“红旗厂,是我们市委市政府刚刚表彰的改革先进典型,是全市工业改革的排头兵!”
“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去查封抓人,造成了多坏的政治影响,你想过没有?”
“现在外面谣言满天飞,说我们树立的典型是个走私犯!这让我们市委的脸往哪儿放?让全市盼着改革的干部群众怎么想?”
纪国纲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严厉。
穆丰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纪书记,我理解您的顾虑。”
“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典型,更应该经得起检验。”
“如果红旗厂真的有问题,那对改革的伤害,才更大。”
“好!”
纪国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那我就告诉你,红旗厂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是改革前的问题!”
“徐牧野同志上任后,已经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整改!”
“你们海关,拿着前朝的剑,来斩本朝的官,这是什么道理?”
“我要求你们,在调查报告里,必须实事求是,顾全大局!”
“要把问题的时间点,性质,都给我写清楚!”
“既要查清问题,更要保护我们改革的积极性!”
纪国纲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直刺穆丰绅的心底。
穆丰绅沉默了。
他知道,纪国纲没有让他停止调查。
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给他划定一条条红线。
“顾全大局”。
这四个字,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是一个执法者,但他也生活在这个政治生态里。
他可以不给马保三面子,但他不能不给市委书记的面子。
许久,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纪书记。”
走出市委大楼,穆丰绅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案子,查不下去了。
或者说,不能再像他想的那样查下去了。
他回到海关,把肖庆生叫到办公室。
“关于红旗厂的案子,写一份调查报告。”
“报告里,要明确指出,涉嫌走私的‘大修包’业务,是该厂在改革前的历史遗留问题。”
“同时,要强调,红旗厂在新的领导班子带领下,已经主动停止并剥离了该项违规业务,体现了其改革的决心和魄力。”
肖庆生听完,愣住了。
“关长,这……这不就是给他们洗白吗?”
穆丰绅疲惫地摆了摆手。
“就这么写。”
“结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