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阳市城北派出所。
审讯室里,灯光有些刺眼。
徐牧野坐在椅子上,神态平静。
对面,是那个国字脸的中年警察,他叫陈建邦,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
陈建邦例行公事地问道。
“徐牧野,二十五岁,红旗汽修厂,厂长。”
听到“厂长”两个字,陈建邦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今天下午就接到了纺织厂厂长刘宏伟的电话,说他儿子在工学院门口被人打了。
现在,打人的一方,竟然也是个厂长。
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厂长。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说说吧,为什么要带人聚众斗殴?”
陈建邦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陈所长,我纠正一下。第一,我没有带人,我的工友是碰巧在医院探病,看到我被围攻,才出手相助。这是见义勇为。”
“第二,我们不是斗殴,是正当防卫。李豹那伙人,先是在医院骚扰我的女同事,被我制止后,又对我进行围攻。我所有的行为,都是在保护自己和同事的人身安全。”
徐牧野的逻辑清晰,不卑不亢。
陈建邦冷笑一声。
“正当防卫?你把人手打断了,把人脑袋打开瓢了,十几个人打三个,你管这叫正当防卫?”
“那请问陈所长,如果我不反抗,现在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可能就是我了。我的同事,也可能已经被他们拖进了杂物间。到那个时候,再来追究谁的责任,还有意义吗?”
徐牧野直视着他的眼睛,寸步不让。
陈建邦被他问得一噎。
他拍了拍桌子。
“少在这里跟我狡辩!徐牧野,我告诉你,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李豹那伙人已经招了,是刘保林花钱雇他们去报复你的。现在,刘宏伟厂长,已经正式报案,告你故意伤害!”
“他要告,就让他告好了。”
徐牧野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倒是也想问问,刘宏伟厂长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因为追求女同学不成,就花钱雇佣社会闲散人员,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学校园里,行凶伤人。这件事,要是捅到报社去,捅到市里去,不知道大家会更关心谁的罪名。”
陈建邦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徐牧野说的是事实。
相比于打架斗殴,厂长儿子雇凶伤人,这个新闻,显然更劲爆,影响也更恶劣。
刘宏伟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面和前途。
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对他绝对没有好处。
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
他不仅手黑,心也黑,而且,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年轻的民警探进头来,神色有些古怪。
“所长,外面……外面有人找。”
“谁啊?没看我正审讯吗?让他等着!”
陈建邦有些不耐烦。
“是……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马千里马队长,还有……还有红旗厂的厂长,徐河源……他好像是这人的父亲。”
年轻民警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陈建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什么?”
陈建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惊愕所取代。
马千里?
市局刑侦支队那个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还有徐河源?红旗厂的老厂长,工业系统里出了名的老好人,老前辈。
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他这个小小的城北派出所?
还为了这个叫徐牧野的年轻人。
审讯室里那盏发出轻微“嗡嗡”声的白炽灯,此刻似乎也凝固了。
空气中那股属于派出所特有的、混杂着烟味和尘土的气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冲得一干二净。
“快!快请他们进来!”
陈建邦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警服上衣,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门被推开。
走在前面的是马千里。
他还是那副样子,一身便装,眼神锐利得像鹰,脚步沉稳有力,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干练。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两鬓微霜的中年男人。
正是徐河源。
徐河源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但腰杆挺得笔直,那双看过无数图纸、摸过无数机器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沉静与威严。
他一进来,目光就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徐牧野的身上。
徐牧野也站了起来。
看到父亲那熟悉的、略带担忧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他紧绷了一晚上的心,忽然就松软了一角。
那是一种无论在外面掀起多大风浪,只要回到港湾,就总能找到依靠的踏实感。
“马队长,徐厂长,什么风把二位给吹来了。”
陈建邦脸上堆起了笑容,主动伸出手。
马千里只是淡淡地同他握了一下,目光便扫向了徐牧野。
“小徐,没事吧?”
他这句熟稔的称呼,让陈建邦的心又是一沉。
“马哥,我没事。”
徐牧野摇了摇头,嘴角那丝还没完全擦干净的血迹,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徐河源没有说话,他只是走上前,仔細看了看儿子身上的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一句多余的关心。
但那厚重的手掌传递过来的力量,胜过千言万语。
“陈所长,我这个朋友,卷进什么案子里了?”
马千里开门见山,语气虽然客气,但那股属于市局刑侦队长的压迫感,却让陈建邦额头微微冒汗。
“这个……是跟纺织厂刘宏伟厂长的儿子刘保林,发生了一点……一点冲突。”
陈建邦措着辞,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刘宏伟给他施压的部分,只说是正常的案件处理流程。
“冲突?”
马千里眉头一挑。
“我怎么听说,是刘保林雇佣社会闲杂人员,先在工学院门口打伤了徐牧野的同事,又在医院里围攻徐牧野和他的女同事?”
“这叫冲突?这叫寻衅滋事,故意伤害。”
马千里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了法律条文的关键点上。
“而且,据我所知,徐牧野和他的工友们,是在制止暴行的过程中,被迫还击。这在法律上,应该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