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马千里对案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马队长,这个……我们还在调查,还在调查。”
“既然还在调查,人就没必要扣在这里了。”
马千里看了一眼徐牧野。
“我带他走,后续有什么需要配合的,红旗厂随时可以派人过来。”
他这话,说得不容置疑。
陈建邦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边是刘宏伟,纺织厂厂长,市里的红人。
一边是马千里,市局的未来之星,背后代表的是公安系统内部的力量。
还有个不说话但分量更重的徐河源。
他一个派出所所长,哪边都得罪不起。
但马千里是直接上门要人,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好。既然马队长开口了,这个面子我肯定要给。”
陈建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过,刘厂长那边已经正式报案,所以这个案子……还没完。徐牧野同志,你跟你的工友们,都还属于嫌疑人,要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应该的。”
徐牧野点了点头。
在马千里的斡旋下,徐牧野和翟光明,以及那十几个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的青工,很快就办完了手续,被暂时释放了。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海阳市深夜的凉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秋天的萧瑟。
路灯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禾给我打的电话。”
马千里递给徐牧野一支烟,徐牧野摆了摆手。
“倒把你戒烟的事忘了。”
马千里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你小子,真是个惹祸精。”
“这次的事情,不简单。刘宏伟那个人,我打过交道,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儿子被你打成这样,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动用所有的关系来压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徐牧野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眼神平静。
“我知道。”
“爸,你怎么来了?”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父亲。
徐河源看着儿子,叹了口气。
“厂里的工人回宿舍一说,我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打得好。”
徐牧野一愣。
“咱们徐家的人,不惹事,但绝不怕事。别人欺负到头上了,就得打回去。”
徐河源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老一辈工人的执拗与血性。
“回家吧,你妈还等着呢。”
他拍了拍徐牧野的后背,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看着父亲有些佝偻却依旧坚挺的背影,徐牧野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与此同时,海阳市第一人民医院。
最高级的干部病房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刘宏伟挂断电话,脸色铁青。
他刚刚得到消息,徐牧野不仅被放了,还是市局的马千里亲自去派出所领的人。
“废物!一群废物!”
他将手里昂贵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让站在一旁的秘书和医生都吓得一哆嗦。
“一个派出所所长,连个人都扣不住!”
刘宏伟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
他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此刻,那张一向威严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怒火。
他儿子,刘保林,被人打断了手。
那帮刘保林的哥儿们又在医院里被徐牧野带着十几个人,打得像死狗一样躺在另一层楼的普通病房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冲突了。
这是打脸。
是那个黄毛小子徐牧野,对他刘宏伟,对他整个刘家,赤裸裸的挑衅。
“徐河源……徐牧野……”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想不通,一个现在虽然看上去红火,可前年还是个汽修厂的小厂子出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哪来的胆子敢跟他对着干?
医生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刘厂长,您家孩子的伤情报告出来了。右手腕骨折,有轻微脑震荡,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
“静养?”
刘宏伟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医生。
“我儿子被人打成这样,你让我让他静养?”
那眼神,让医生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病床上,刘保林悠悠转醒。
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他只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右手,像是被火烧一样。
“爸……”
他的声音虚弱,但眼睛里的恨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
“徐牧野呢?那个杂种呢?抓起来没有?”
刘宏伟走到床边,强行压下怒火,放缓了声音。
“儿子,你放心。这件事,爸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要让他坐牢!我要让红旗厂彻底垮掉!我要让他们父子俩,跪在我面前求我!”
刘宏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然而,刘保林却摇了摇头。
“太慢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爸,你的办法太慢了。”
“我要他死!我要他现在就死!”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偏执的疯狂。
刘宏伟看着儿子扭曲的面容,心里一惊。
“保林,你别胡思乱想!这件事交给爸来处理,你好好养伤!”
他试图安抚儿子。
可他不知道,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深夜,刘宏伟去处理其他事务后,病房里只剩下刘保林一个人。
他忍着剧痛,用左手,艰难地从床头柜里摸出了自己的钱包。
从夹层里,他翻出了一张小纸条。
上面,是一个BP机的号码。
那是大象留给他的。
他拿起病房里的电话,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通了寻呼台。
“麻烦……呼一下……1269。”
“留言是……价格翻倍,废了他四肢。”
说完这句话,刘保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倒回了病床上。
他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徐牧野像条死狗一样,在自己面前哀嚎求饶的场景。
他不知道,当他按下这串数字的时候,也同时按下了自己命运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