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野摊开招待所的便签纸,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
账目在脑海里飞速流转。
剩下的两千四百支减震器,河口汽配厂那边给出的生产周期是三个月。
每个月八百支。
这倒是跟秦栋梁那边每个月一千支的需求,勉强能接上。
如果一切顺利,这批货全部出手,按照四百块一支的价格,能回笼九十六万。
九十六万,加上他现在手头能动用的二十多万现金。
启动一条减震器生产线,一百万的预算,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更何况,这只是初步估算,实际投入往往会超出预算。
钱,还是不够。
必须得想办法,继续搞钱。
而且要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纸上随手写下的几个字上——刹车片。
脑子里关于刹车片的记忆碎片迅速拼接起来。
生产减震器的冲床、液压机、硫化机,同样可以用来生产刹车片。
设备有共通性,这意味着如果建厂,可以摊薄初始投资。
刹车片这东西,技术门槛比减震器低。
更重要的是市场。
计划内的指标价,根据盘式和鼓式的不同,大概在十块到二十块之间浮动。
而计划外的市场价,则能卖到十五块到三十块。
利润率大概在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百。
虽然单价和利润率都远不如减震器那般惊人。
但在红旗汽修厂长大的徐牧野太清楚了。
刹车片是易损件,消耗量极大。
一辆车一年换几次刹车片是常事,可减震器几年才换一次?
量大!走量!
而且,河口县汽配厂,同样生产刹车片!
杨震业提过,他们摩托车减震器库存充足,那刹车片呢?
只要秦栋梁那边能吃得下,他就能在短时间内,再撬动一笔不小的资金。
启动生产线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心头的热火再次被点燃,徐牧野收起纸笔,驱车赶回红旗汽修厂。
他需要跟父亲谈谈。
厂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徐河源正对着一堆报表发愁,看到儿子进来,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回来了?河口县那边怎么样?”
徐牧野拉开椅子坐下,先简单汇报了减震器指标的事情,提到了已经落实的第一批八百支,以及后续的两千四百支。
徐河源听得眼睛发亮,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
“好小子,真有你的!”
“这下厂里能缓一大口气了!”
徐牧野看着父亲略显疲惫却又带着欣慰的脸,深吸一口气,切入了正题。
“爸,我在想,咱们能不能自己搞一条减震器生产线?”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徐河源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放下手里的报表,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说什么?”
“自己搞生产线?”
徐牧野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对,我们自己生产减震器。”
“我算过了,自己生产,成本能压到五十块以下,市场价能卖到四百块。”
“这里面的利润……”
“胡闹!”
徐河源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儿子的话。
他站起身,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花白的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牧野,你是不是被这点钱冲昏头了?”
“你知道搞一条生产线要投入多少吗?一百万!你知道一百万是什么概念吗?”
“咱们厂现在什么情况?账上趴着的钱,勉强够发这个月工资!”
“设备从哪来?技术从哪来?工人怎么办?生产出来卖给谁?这些你想过吗?”
徐河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他指着窗外破旧的厂房。
“咱们是修车的!修车才是咱们的根本!”
“搞生产?那是机电厂、汽配厂的事!咱们没那个技术,更没那个家底!”
“爸,技术可以学,设备可以买,市场我已经有门路了。”
徐牧野试图解释。
“解放桥那边,只要有货,那里就能吃下,而且是高价。”
“至于工人,厂里这么多老师傅,稍微培训一下……”
“培训?说得轻巧!”
徐河源再次打断他,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反对。
“修车和造零件是两码事!让修了一辈子发动机的师傅,去看管冲床、硫化机?这不是瞎搞吗?”
“再说,就算你真把生产线搞起来了,风险呢?万一市场变了,卖不出去,这一百多万的投入,不是把整个厂都拖垮了?”
“现在这样,虽然困难,但至少稳定,大家还有口饭吃。”
“你这一折腾,要是失败了,让厂里这一百多号人,几百口子家属,都去喝西北风吗?”
徐河源是老国营厂长,考虑问题首先是稳定,是职工的饭碗。
他无法接受儿子这种近乎赌博式的冒险。
徐牧野看着父亲固执而忧虑的眼神,心里有些无奈。
他知道父亲是为厂子好,为大家好,但观念太陈旧了。
他看到的,是重生带来的机遇,是巨大的利润空间。
而父亲看到的,是国营厂的沉重包袱,是变革带来的巨大风险。
两代人的观念,在此刻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爸,时代变了,不变,就只能等死。”
徐牧野沉声说道。
“我们不能永远守着这点修理业务,外面的个体户、私营厂都起来了,再不找出路,红旗厂早晚要完。”
“就算要找出路,也不能是这种异想天开的路!”
徐河源态度坚决。
“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父子俩的争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个端着搪瓷缸子的年轻职工小宋,正好路过,听了个大概。
“自己搞生产线?”
“生产减震器?”
小宋眼睛瞪得溜圆,赶紧缩回头,快步跑向车间。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厂区内传开。
原本还算平静的红旗汽修厂,顿时像烧开的水,掀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了吗?小徐厂长要自己搞生产线!”
“啥?生产啥?”
“减震器!说要投一百万!”
“我的乖乖!一百万?他哪来那么多钱?”
“不是说从河口那边倒腾指标赚了点吗?胆子也太大了!”
“搞生产?咱们厂能行吗?这不是瞎折腾吗?”
“就是啊,咱们都是修车的,谁懂那个?”
“到时候厂子搞垮了,我们怎么办?”
各种议论声、担忧声、质疑声,在车间、食堂、甚至厕所里弥漫开来。
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
一车间主任李河滨,带着几个车间骨干,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厂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