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徐牧野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刚拐进红旗厂所在的小巷。
巷口的晨光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还是那身不合时宜的套裙,还是那头刻意做作的大波浪卷发。
韩玲。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微笑,就那么站在厂门口的风里。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蜡像。
徐牧野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直接无视了她,推着车子就要往厂里走。
“徐厂长。”
韩玲快走几步,拦在了他面前。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
“我……我给你做了早饭,是小米粥,养胃的。”
她举起手里的保温饭盒,像是在展示一件珍贵的礼物。
周围已经有早早上班的工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徐牧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跟你,不熟。”
他的声音很冷,像冬天里结了冰的河面。
“我们以后可以慢慢熟的。”
韩玲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只是觉得,你工作那么辛苦,应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她这副样子,让徐牧-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不能对一个女人动手,更不能当着全厂工人的面,跟她拉拉扯扯。
那样只会让她更有理由纠缠。
“让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韩玲的眼圈,说红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要掉不掉。
“徐厂长,我没有恶意的。”
“我只是想……想跟你交个朋友。”
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周围看热闹的议论声更大了。
“哎,那不是咱们徐厂长吗?”
“旁边那女的是谁啊?长得真俊。”
“听说是河东什么大厂长的千金,在追咱们徐厂长呢。”
“啧啧,咱们厂长就是有魅力。”
徐牧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小徐厂长嘛。”
肖伟业推着自行车,从巷子那头晃了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韩玲,又看了一眼徐牧野,故意拉长了声音。
“厂长,可以啊,这都追到厂门口来了。”
“是不是昨天送的‘秋波’,今天就变成‘米粥’了?”
他还煞有介事地凑过来,对着保温饭盒闻了闻。
“嗯,香,真香。”
“看来是‘情意’牌的,比我们家那黄脸婆做的强多了。”
徐牧野一个眼刀甩了过去。
“你是不是皮痒了?”
肖伟业嘿嘿一笑,连忙举手投降。
“不敢不敢,我就是替厂长高兴。”
“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好事多磨,铁杵磨成针。”
他对着韩玲挤了挤眼睛。
“小姑娘,加油,我看好你。”
说完,他吹着口哨,推着车子溜进了厂门。
徐牧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无名火。
他绕过韩玲,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工厂。
身后,韩玲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徐厂长,我明天还会来的。”
徐牧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接下来的几天,徐牧野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他去工业局开会,刚走出办公大楼,就看到韩玲抱着一本书,坐在大院门口的花坛边上,安安静静地像一幅画。
看到他出来,她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徐厂长,好巧啊,你也来办事?”
徐牧野理都没理她,径直走向停车场。
她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他上车,发动车子。
她还站在原地,冲着他的车尾,用力地挥了挥手。
那样子,像是在送别远行的恋人,看得门岗的武警都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居然找到了他家。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徐牧野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韩玲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橘子,站在他家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皮大片剥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韩玲站在这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朵开错了地方的塑料花。
看到他,她立刻迎了上来。
“徐厂长,我听人说你住这里,就过来看看。”
“叔叔阿姨在家吗?我给他们带了点水果。”
徐牧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韩玲。”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
韩玲的心里,莫名地一喜。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牧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危险。
“我说了,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想……”
“你是在执行你爸的命令。”
徐牧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回去告诉韩连心,他那套对我没用。”
“别再让我看到你。”
“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楼道。
韩玲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楼道里传来他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她提着水果的手,缓缓垂下。
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她知道,徐牧野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可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只有赢家,才配有面子。”
她咬了咬牙,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与此同时,齿轮厂。
自从简秀莲那张盖着红章的任命通知拍在会议桌上,整个厂子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没有了之前的喧闹和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的死寂。
工人们不再堵门闹事,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车间里,抽着烟,打着牌,用一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个新上任的“简厂长”。
那些中层干部,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开会时一声声“简厂长”叫得比谁都响。
可一到具体工作,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推诿。
“简厂长,这个事,得等纪委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简厂长,那个设备坏了,配件得从上海订,现在没钱,订不了。”
“简厂长,工人们情绪不稳定,现在开工,怕是要出安全事故。”
每个人都像滑不溜秋的泥鳅,让她抓不住任何把柄。
她就像一个光杆司令,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却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巨大的压力,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