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野赞许地看了一眼蒋行川。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闯劲。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在河东市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然后,又画了一条粗粗的箭头,从河东,指向海阳。
“爸,老肖。”
“你们的担心,我明白。”
“你们看到的,是华星现在的‘烂’。”
“而我看到的,是它未来的‘用’。”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红旗厂,不能永远只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这条德国生产线,产能已经到了极限,连供应南泰三田新发来的增量订单都有些吃力,更别说满足全国市场了。”
“我们必须扩张。”
“而现在,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河东市和阳光厂,急于甩掉包袱。我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设备,技术,还有熟练的工人。”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看着父亲徐河源,语气恳切。
“爸,改革,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们今天不吃掉华星,明天,就可能有别的‘华星’,会反过来吃掉我们。”
“这个时代,不会等待任何人。”
一番话,掷地有声。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
徐河源看着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红色箭头,又看了看儿子坚毅的脸。
他心中的担忧,被一种更强大的信念所取代。
那是对儿子的信任。
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好!”
徐河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就按你说的办!”
“你放手去干,天塌下来,老子给你顶着!”
肖伟业也被这股豪情感染,挺起了胸膛。
“厂长,我明白了!”
“我这就去准备资料,把咱们的家底亮出来,谈判的时候,也好压他们的价!”
徐牧野欣慰地笑了。
一个团结的,充满战斗力的核心团队,已经成型。
红旗厂的第二次腾飞,即将开始。
他有预感。
这一次的扩张,将会彻底奠定红旗厂在全国轴承行业内,不可动摇的地位。
而那个曾经让他感到棘手的对手,韩连心。
这一次,他不仅要接下对方扔出的烂摊子。
还要把这个烂摊子,变成一把刺向对方心脏的,最锋利的尖刀。
第二天,一辆灰色的伏尔加轿车,顶着一路的风尘,缓缓驶入了海阳红旗厂的大门。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汪海洋。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色干部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的乌青,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微胖,脸色蜡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就是阳光轴承厂派来接替韩连心,收拾烂摊子的新厂长,李卫。
两个人站在红旗厂整洁的水泥路上,看着一排排窗明几净的厂房,听着车间里传出的,那种富有节奏与力量的机器轰鸣声。
李卫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充满了生机。
与他现在掌管的那个死气沉沉的阳光厂不说,与那半破产的华星厂,更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肖伟业早已等在楼下,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不卑不亢。
“汪局长,李厂长,一路辛苦。”
“我们的两位徐厂长,已经在会议室等你们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带路。
这种干脆利落的风格,让王建国心里又是一沉。
对方的姿态,摆得很高。
红旗厂的会议室,不大。
一张长条形的会议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面鲜红的锦旗,写着“质量标兵,行业先锋”。
徐牧野和徐河源,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蒋行川坐在徐牧野的左手边,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眼神锐利,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徐牧野的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
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年轻却深邃的脸。
汪海洋和李卫被引着在对面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椅子边。
“老徐厂长,小徐厂长。”
汪海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来的。”
徐牧野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了李卫的身上。
“李厂长,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李卫浑身一僵,抬起头,眼神里全是尴尬。
他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在河东市工业局的会议室里,他作为工业局的一位副科长,曾见过这个年轻人。
只不过,那时候的徐牧野,是华星厂的求购者。
而他,是胜利者阵营里的一员。
如今,攻守之势,已然颠倒。
“是,徐厂长记性真好。”
李卫的声音干涩。
徐牧野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客套话就不说了。”
“汪局长,东西都带来了吗?”
汪海洋连忙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摞文件,双手递了过去。
“带来了,带来了。”
“这是华星厂目前的全部固定资产清单,设备名录,技术专利文件,还有人员花名册。”
肖伟业上前,接过了文件,却没有立刻翻看,而是直接放在了徐牧野的手边。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汪海洋和李卫的肩上。
终于,汪海洋还是没能扛住这种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
“徐厂长,您提的条件,我们市里和阳光厂,都进行了非常认真,非常严肃的研究。”
“原则上,我们是同意的。”
他特意加重了“原则上”三个字。
“只是……”
来了。
徐牧野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静静地听着。
“只是这个整体搬迁……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汪海洋开始倒苦水。
“华星厂毕竟是我们河东市的老企业,几百号工人,拖家带口的,这要是全都搬到海阳,工人们的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再说了,这么多设备,光是拆卸、运输、再安装,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费用,耗时耗力。”
“您看……能不能这样。”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商量的味道。
“我们把华星厂,作为一个分厂,交给您来管理。”
“您派人,我们全力配合。”
“这样既能解决华星的困境,也能照顾到我们河东的实际情况,两全其美,您说是不是?”
他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徐牧野,期待着一丝松动。
坐在旁边的李卫,也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徐厂长,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只要不搬走,这个烂摊子就还在河东。
阳光厂就能在名义上,彻底甩掉这个包袱。
至于分厂是死是活,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