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野终于放下了茶杯。
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这声音,让汪海洋和李卫的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徐牧野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指,将那摞厚厚的文件,轻轻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他的目光,扫过王建国,又落到李卫的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汪局长,李厂长。”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徐牧野,是个收破烂的?”
一句话,让对面两人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不不不,徐厂长,您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汪海洋慌忙摆手。
“没有?”
徐牧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资产清单,像是拿着一张废纸。
“华星厂,现有车床、铣床、磨床等各类设备一百三十七台。”
“其中,超过十五年役龄的,占了百分之七十。”
“近三年有完整保养记录的,不到百分之二十。”
“这些东西,拉到废品收购站,人家都得嫌它占地方。”
他又拿起一份技术文件目录。
“专利,一共十二项。”
“其中有八项,是八十年代之前的技术。”
“剩下的四项,你们阳光厂接手后,有没有进行过任何技术升级和改造?”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李卫的身上。
李卫的额头,开始冒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徐牧野的手指,落在了那本厚厚的人员花名册上。
“在册职工,四百二十一人。”
“其中,一线技术工人,一百一十二人。”
“行政、后勤、管理人员,一百八十五人。”
“剩下的,是长期病休和内退人员。”
“李厂长,你来告诉我,这样一个工厂,一个管理人员比干活的工人还多的工厂,它凭什么能活下去?”
“你们把它当成一个分厂留在我手里,是想让我红旗厂,每年拿出真金白银,去养活着这几百号人吗?”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徐牧野钱多得没地方花,专门开个慈善机构?”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汪海洋和李卫的心口上。
他们引以为傲的“家底”,在徐牧野的口中,被剖析得体无完肤,一文不值。
那点最后的体面,被撕得粉碎。
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徐河源和肖伟业,看着眼前这个舌战群儒、掌控全场的儿子,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震撼与骄傲。
而蒋行川的眼中,则全是欣赏。
他知道,徐牧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这就是一个烂到了根子里的企业。
“徐……徐厂长……”
汪海洋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声音嘶哑。
“我……”
“你不用说了。”
徐牧野打断了他。
“我的条件,不会有任何改变。”
“华星厂,必须整体搬迁。”
“我只要它有用的骨架,和一部分健康的血肉。”
“至于那些腐烂的、坏死的组织,必须彻底切除。”
“我是在救它,不是在给它做临终关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
“把一个烂摊子,变成一个聚宝盆,这是我的本事。”
“但前提是,这个摊子,必须完完整整地交到我手上,按照我的规矩来。”
“你们如果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草签协议。”
“如果不同意……”
他顿了顿,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肖科长,送客。”
“别!”
一声凄厉的叫喊,从李卫的口中发出。
他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卫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伪装。
只剩下绝望和恳求。
“徐厂长!我们同意!我们什么都同意!”
他真的撑不住了。
华星厂在他手里多待一天,阳光厂就要多流一天的血。
市里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这次再谈不拢,他这个新厂长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他看向汪海洋,眼神里几乎是在哀求。
“汪局长,您就拍板吧!”
“再拖下去,华星就真的要停产倒闭,工人们就要上街了!”
汪海洋看着状若疯狂的李卫,又看了看窗边那个如山般沉稳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牧野把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好……”
一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就按徐厂长的意思办。”
徐牧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与他无关。
“很好。”
“肖科长,把我们拟好的协议拿过来。”
“蒋工,你带李厂长,现在就去核对设备清单,把我们需要搬迁的设备,逐一标记出来。”
“汪局长,我们来谈谈具体的交接流程,以及……你们需要支付的‘搬迁处理费’。”
他的安排,有条不紊。
一场关乎数百人命运,涉及数百万资产的收购谈判,就这样,在红旗厂一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尘埃落定。
徐牧野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拿下了他商业版图扩张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
协议签订后,汪海洋和李卫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们带来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离开时,却感觉比来时更加空虚。
办公室里,徐河源激动地来回踱步,一巴掌拍在徐牧野的肩膀上。
“好小子!”
“真他娘的解气!”
“当初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现在就得怎么给咱们吐出来!”
肖伟业也是满脸的钦佩。
“厂长,您真是神了。”
“几句话就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我算是开了眼了。”
只有蒋行川,依旧保持着冷静,眉头微蹙。
“厂长,设备清单我看过了。”
“能用的,大概有六成,但都需要大修和技术改造。”
“最麻烦的,还是人。”
“我们从花名册上挑出了一百名骨干工人和技术员,但这些人愿不愿意背井离乡跟着我们来,还是个未知数。”
“而且,要把这么一个厂子拆散了再装起来,千头万绪,必须有一个既懂技术,又懂管理,还得熟悉华星内部情况的人来牵头才行。”
蒋行川的话,让办公室里的兴奋气氛,稍稍冷却下来。
他说的是最现实的问题。
收购,只是第一步。
整合,才是真正的考验。
徐牧野点了点头,对蒋行川的远虑,表示赞同。
“你说的对。”
“我们需要一个‘带路人’。”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名字,从他记忆的深处,浮现了出来。
于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