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二天上午,王重山刚开着他的黑色伏尔加,准备去工业局上班。
车子刚在办公楼前停稳。
几名身穿中山装,表情严肃的男人,就从一旁走了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王重山同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市纪委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王重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出事了。
整个河东市工业局,顿时人心惶惶。
王重山被纪委带走调查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迅速传遍了各个角落。
阳光轴承厂,陈彩桦的办公室里。
她正在心烦意乱地打着电话,想要联系上王重山,却发现对方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的心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她的弟弟,副厂长陈强,拖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强面无人色,声音都在发抖。
“王局……王局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陈彩桦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电话,掉在了地上。
她立刻就想到了。
一定是韩玲!
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去告发了她!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她的心底,疯狂地燃烧起来。
是羞辱。
是恐惧。
更是被自己亲生女儿背叛的,恼羞成怒。
“韩玲!”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她人呢?”
陈强哆哆嗦嗦地说道。
“应……应该在厂区宿舍。”
“走!”
陈彩桦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眼神变得无比疯狂。
“叫上厂里保安队那几个听话的!”
“今天,我他妈要亲手打死这个不孝女!”
厂区宿舍楼里。
韩玲正蜷缩在自己冰冷的床上。
她一夜未睡,身体和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突然,宿舍的门,被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狠狠地踹开,撞在墙上。
陈彩桦带着一脸的狰狞,冲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面色发白的陈强,还有几个平时仗着厂里势力作威作福的保安。
“妈……”
韩玲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你还知道叫我妈?”
陈彩桦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揪住韩玲的头发,将她从床上,狠狠地拽到了地上。
“你这个小贱人!白眼狼!”
“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你去告发我?你想让我跟你爸一样,去坐牢是不是?”
“我先打死你!”
她疯了一样,扬起手,巴掌如同雨点一般,狠狠地落在韩玲的脸上,身上。
“姐!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陈强在一旁,想要拉架,却被陈彩桦一把推开。
“滚开!”
“今天谁也别拦我!”
那几个保安,看着这一幕,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没想到,厂长夫人,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这么重的手。
陈彩桦打累了,又用脚,狠狠地踹在韩玲的肚子上。
“让你告我!让你毁了这个家!”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丧门星!”
韩玲蜷缩在地上,任由拳脚落在自己的身上。
身体上的剧痛,远不及心里的绝望。
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
这是她的母亲。
是那个曾经抱着她,给她讲故事的母亲。
可现在,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母爱,只有疯狂的,毁灭一切的恨意。
韩玲的心,彻底死了。
最后一丝温情,也在这顿毒打中,烟消云散。
她放弃了挣扎。
也放弃了求饶。
她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趁着陈彩桦和陈强扭打在一起,那几个保安犹豫不决的间隙。
韩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再看她母亲一眼。
她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冲出了宿舍,冲出了那座如同地狱一般的工厂。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只知道,要逃。
逃离这里。
逃离这个让她绝望的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身上的伤口,在奔跑中,不断地传来剧痛。
最终,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沈青禾。
那个给了她一杯温水,告诉她还有机会回头的女人。
海阳。
她要去海阳。
那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去的地方。
韩玲凭着一股执念,忍着剧痛,一路辗转,搭车,步行。
当她终于拖着残破的身体,来到海阳市红旗配件厂的宿舍区附近时。
她的体力,终于耗尽了。
眼前一黑,她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马路边上。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用尽力气,对着一个路过的工人,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是她唯一记住的,沈青禾家的电话号码。
沈青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准备午饭。
电话是厂里门卫打来的。
“沈主任吗?厂门口有个小姑娘晕倒了,说是找你的。”
沈青禾心里一惊,立刻丢下手中的锅铲,冲了出去。
当她赶到厂门口时,看到躺在地上,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韩玲时,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女孩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原本清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痕。
整个人,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没有一丝生气。
“韩玲!”
沈青禾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她二话不说,拦下了一辆路过的三轮车。
“师傅,去医院!快!”
医院里,医生给韩玲处理着伤口。
沈青禾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手都在发抖。
她无法想象,一个母亲,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如此狠的手。
处理完伤口,韩玲依旧没有醒来。
医生说,她是身体极度虚弱,加上精神受到巨大刺激,才会昏迷。
沈青禾没有把她留在医院。
她将韩玲,带回了自己和徐牧野的家。
那个小小的,却温暖的家。
她细心地,为韩玲擦拭着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将她安顿在自己的床上,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沈青禾坐在床边,看着韩玲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女孩的人生,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