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别打了!别打了!”
“爸爸!我错了!妈妈!”
凄厉的惨叫声,和拳拳到肉的闷响,混杂在一起,让车厢里所有探头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徐牧野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那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殴打,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人啊。
火车再次鸣笛,准备启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一股淡淡的、廉价洗发水的香味,飘了过来。
徐牧野转过头。
那是一个女孩。
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七八二十来岁的样子,却烫了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夸张的大波浪卷发。
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连衣裙,脚上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脚趾甲上,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很熟练地嗑开一颗,吐出瓜子壳。
她朝着窗外那两个已经被打得蜷缩在地上、抱头呻吟的年轻人,抬了抬下巴。
“两个废物。”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嫩,但语气里的不屑,却像是淬了冰。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转过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徐牧野。
“我说,徐工。”
“你要是不肯回河东,那我就只能跟你去海阳了。”
徐牧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你是谁?”
女孩又嗑开一颗瓜子,将瓜子仁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我叫韩玲。”
她顿了顿,似乎很满意徐牧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我爸,是韩连心。”
徐牧野对面的座位上,那个叫韩玲的女孩,像一只占了巢的漂亮小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打量着他。
她的确很漂亮。
不是北方姑娘那种高挑爽朗的明艳,而是一种带着水气的精致。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配上小巧的脸蛋,有种江南水乡画里走出来的柔弱感。
可这份柔弱,却被她那一头夸张的大波浪卷发,还有那鲜红得有些刺目的连衣裙,彻底打破了。
像是故意把自己扮老了十岁。
徐牧…野想不明白,韩连心这是唱的哪一出。
派两个混混过来,是武力威胁。
派自己女儿过来,难道是想用美人计?
不至于吧。
为了阳光轴承厂能拿到代工订单,就把亲生女儿推出来?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这个韩玲,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媚态或者讨好,只有一种被宠坏了的、理所当然的骄纵。
那眼神,不像江南水乡的姑娘,倒像是彩云之南哪个土司家里说一不二的女儿。
韩玲似乎很不满徐牧野的沉默,她翻了个很漂亮的白眼,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丝不耐烦。
“喂,你倒是说话啊。”
“我爸说了,你肯定是误会了。”
“生产线用了那么多年,旧了,重新刷一层油漆,做个养护,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难道还让它锈穿了才算对?”
她的声音清脆,像是山泉叮咚,可语气里的质问,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你要是不信,可以随时回去看。”
“进货的单据,采购的清单,海关的报表,我们厂里什么都有。”
“两条生产线,都是从日本原装进口的,大部分设备是电装的货,就算有几件不是,那也是从电装的渠道里弄出来的正品。”
她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遍。
徐牧野听明白了。
这个韩连心,倒也不算太笨。
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猜到了自己起了疑心,而且还精准地猜到了自己怀疑的是什么。
然后,就把这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教给了他这个宝贝女儿。
徐牧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还能说什么?
跟一个小姑娘争论生产线的新旧问题?
没那个必要。
反正就她一个女孩,还能把自己从火车上押回河东不成?
河东市距离海阳不过一百多公里。
这趟绿皮车晃晃悠悠,也就三四个小时的路程。
现在,差不多已经走掉三分之一了。
看到徐牧野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韩玲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她把手里的瓜子往小桌板上一扔,发出“哗啦”一声响。
“你这人是不是性格有问题啊?”
“我爸给你钱,你也收了。”
“收了钱就跑路,连个招呼都不打,天底下哪有你这么不讲究的人?”
“缺不缺德啊你?”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徐牧野,像是要把他看穿。
“我告诉你,徐牧野。”
“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我就……”
她忽然顿住了,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
“我就喊,喊你耍流氓,摸我。”
“你说,这满车厢的人,会不会把你当场打死?”
徐牧野心里一凛。
他看着女孩那张天真又恶毒的脸,第一次感觉事情有点棘手了。
这韩家的人,路子都这么野的吗?
老的玩行贿,小的就玩栽赃陷害?
一个比一个像是反派角色。
他毫不怀疑,只要韩玲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放声一哭,再尖叫两声。
这车厢里,绝对会冒出十个八个自以为是正义化身的“英雄”,过来“救美”。
到时候,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自认身手还行,可双拳难敌四手。
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小姑娘,别开这种玩笑。”
徐牧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坐在他们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放下了手里一直挡着脸的《参考消息》。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劝道。
“小两口吵架归吵架,可别影响到车厢里其他同志嘛。”
韩玲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个男人一眼。
“谁跟他小两口!”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关你屁事!少管闲事!”
那中年男人被她这么一呛,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是单位里当领导当惯了,没想到在火车上会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
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最后,他涨红着脸,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见势不妙,赶紧又把报纸举高了一点,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藏在后面。
整个车厢,一下子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