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空气,比楼下清新了许多。
人也少了很多。
徐牧野走到二楼的栏杆边,向下望去。
那两个年轻人,依旧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他们的身影,在拥挤的人潮中,显得那么渺小而滑稽。
“呜——”
悠长的汽笛声响起。
那辆熟悉的绿皮火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像一条疲惫的巨龙,缓缓驶入站台。
徐牧野不再停留,转身下楼,汇入检票的人流中。
他顺利地登上了火车。
车厢里,人满为患。
过道上都站满了人,行李架上塞得满满当当。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一个靠窗的位置。
把帆布包塞到座位底下,他靠着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火车应该马上就要开了。
然而,就在这时。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响声,突然从窗外传来。
徐牧野转过头。
一张因为奔跑而涨红的脸,正贴在车窗玻璃上,五官都挤得有些变形。
是那个高个子年轻人。
他正用手掌,用力地拍打着车窗。
他旁边,矮个子的那个,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指着徐牧野,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
徐牧野皱了皱眉。
他扭过头,装作没看见,目光投向了车厢的另一头。
他有病才会给他们开窗户。
窗外,那两人见拍窗户没用,对视一眼,立刻转身,朝着最近的车门冲了过去。
车厢里的人太多了。
他们就像两只被困在渔网里的鱼,奋力地在人群中挣扎、穿行。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借过!”
等他们挤到徐牧野座位旁边的时候,脑门上已经全是汗珠,花衬衫的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徐工!”
高个子扶着前排的椅背,大口地喘着气。
“您……您怎么不告而别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埋怨。
“这让我们回去,怎么跟韩厂长交代啊!”
徐牧野抬起眼皮,看着他们。
“没办法,厂里来了紧急电话。”
“有台关键设备出了故障,等着我这个工程师回去解决。”
他一脸的真诚与无奈。
“要不这样,等我处理完厂里的事,你们让韩厂长,亲自来一趟海阳。”
“到时候,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全力接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正常人,都该知道适可而止。
但这两个年轻人,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
“徐工,那不行!”
“您今天必须跟我们回去!”
说完,两人一左一右,伸手就去拉徐牧野的胳膊,想直接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
徐牧野身体向后一靠,避开了他们的手。
但他们这一抓,却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旁边座位上的一个乘客。
那是个身材魁梧的大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跨栏背心,露出两条黝黑粗壮的胳膊。
他本来正闭着眼睛打盹,被这么一撞,猛地睁开了眼睛。
“干什么玩意儿!”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闷雷。
“没长眼睛啊!”
高个子年轻人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回头就骂。
“撞你怎么了?操你妈的!”
那大哥也不是什么善茬,一听这话,当场就站了起来。
他比那个高个子还要高出半个头,浑身的肌肉虬结,像一座铁塔。
“你再说一遍?”
两个年轻人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但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就说你呢!想怎么着?”
“找死!”
那大哥懒得再废话,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一巴掌就扇在了那个高个子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高个子的脸上,瞬间就浮起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他被打懵了。
矮个子的那个反应过来,怪叫一声,挥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三人立刻在狭窄的过道里扭打在了一起。
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让整个车厢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徐牧野赶紧缩回座位,把身体紧紧贴在窗户上,免得被殃及池鱼。
就在这时。
“况吃——况吃——”
火车猛地一震,缓缓开动了。
窗外的站台,开始向后退去。
那两个正在缠斗的年轻人,都是一愣。
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那个军绿色背心的大哥,左右开弓,两记重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俩的脸上。
“嗷!”
两人吃痛,鼻血瞬间就流了出来。
眼看着火车越开越快,回不去了。
一股邪火,从他们心底直冲头顶。
他们也彻底豁出去了,抱着那个大哥的腰和腿,三个人像麻花一样,在过道上滚成了一团。
“都住手!”
“干什么的!”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戴着列车长袖标的乘务员,才带着两个乘警,奋力挤了过来。
几人合力,总算把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给分开了。
那两个年轻人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花衬衫被扯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和鼻孔里都是血。
他们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指着那个依旧气定神闲的大哥,恶狠狠地说道。
“你等着!”
“到了下一站,老子弄死你!”
那个大哥轻蔑地吐了口唾沫,唾沫里还带着血丝。
“好啊。”
“下一站,我看看到底是谁弄死谁。”
他的语气,比那两个年轻人,还要狂上十倍。
火车继续“况且况且”地向前行驶。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绿皮火车开得不快,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很快,广播里响起了下一站即将到站的通知。
一个叫“安平县”的小站。
火车缓缓减速。
那个军绿色背心的大哥,从行李架上,一把扯下自己的帆布行李包。
他甩了甩肩膀,走到那两个一脸戒备的年轻人面前。
“到站了。”
“下来啊,孬种。”
话都踩到脸上了。
那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现在也顾不上徐牧野了。
先把眼前这个亏吃了,把面子找回来再说。
火车停稳,车门打开。
那个大哥第一个跳下了车。
两个年轻人紧随其后。
他们觉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城,对方就算再横,也只是一个人。
他们两个打一个,总不至于吃亏。
然而,他们想错了。
只见那个大哥一站到站台上,就朝着出站口的方向,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人都过来!”
话音刚落。
从出站口那边,呼啦啦地就冲过来十几个穿着各色背心、手里拎着木棍铁管的青壮年。
那两个从阳光厂出来的年轻人,当场就吓傻了。
他们脸上的血色,比在招待所里被徐牧野拒绝时,褪得还要干净。
腿肚子都在发抖。
他们转身就想往车厢里跑。
可是,已经晚了。
那十几个青壮年,像一群饿狼,瞬间就把他们两个给淹没了。
拳头、木棍,雨点般地落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