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
远处的棚户区深处,那栋废弃的小楼里。
烛光,依旧在静静地,顽强地燃烧。
大象已经吃完了整只烧鸡。他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随手扔在脚下的一堆垃圾里。
然后,慢条斯理地,将三根已经烧到尽头的、滚烫的烟屁股,从嘴里取出来,在地上,用力地碾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将每一根手指上的油污,都擦得干干净净。
最后。
他转过身,从脚边的那个巨大的蛇皮口袋里,缓缓地,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用粗糙的、灰色的帆布,层层包裹着的,长条状的物件。
他解开上面缠绕得十分用心的布条,一圈,又一圈。
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把,剔骨刀。
刀身狭长,刀尖锐利如锥,刀刃呈现出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在摇曳的烛光下,刀身反射着幽冷的、森然的寒光。
这把刀,显然被保养得极好,看不到一丝锈迹,只有常年使用留下的,细微的划痕。
他伸出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地,来回抚过。
眼神,专注,而平静。
就像一个最顶尖的手艺人,在欣赏自己最得意、最完美的,作品。
第二天,海阳工学院的操场。
秋日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宽阔的操场上,将塑胶跑道晒得微微发烫。
空气里,是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新味道,与昨天那间小饭馆里的污浊,仿佛是两个世界。
操场边的篮球架下,支起了一张破旧的课桌,桌上铺着一张白纸,用石头压着四个角,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诚招厨师。
徐牧野就坐在桌子后面的一张小马扎上,神态自若,与周围那些穿着校服、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沈青禾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沓空白的纸和一支笔,准备记录信息。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长发扎成了马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期待。
这阵仗,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
“诚招厨师?哪里的饭店,没听过啊。”
“招厨师?跑到我们学校来招厨师?”
“这人谁啊?看着也不像什么大老板啊。”
议论声,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徐牧野也不在意,只是对几个探头探脑的男生笑了笑:“同学,帮个忙,去你们烹饪系的教学楼喊一嗓子,就说这里招厨师,待遇从优。回头请你们吃饭。”
那几个男生一看有热闹,乐呵呵地就跑开了。
齐英子比他们更积极,小脸因为兴奋跑得红扑扑的:“牧野哥,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堂叔!他是我们烹饪系的系主任,让他给你推荐几个厉害的!”
说完,她就像只花蝴蝶一样,一溜烟地跑向了不远处的教学楼。
没过多久,操场上的人就越聚越多。大部分是烹饪系的学生,他们穿着白色的厨师服,袖口和胸前或多或少都沾着些油点子,好奇又带着些许审视地,将徐牧野的小桌子围了起来。
“老板,你们饭店多大啊?在哪儿啊?”一个高个子男生率先开口问道。
“地方不大,还在装修。不过,以后会很大。”徐牧野回答得坦然。
“那……待遇怎么说?一个月给多少钱?”另一个学生更关心实际问题。
“试用期一个月,八十。转正后,一百起,看能力,上不封顶。有本事,你一个月拿两百,我也给得起。”
“两百?!”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在这个年代,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一个月工资也就七八十块。
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拿到一百块的工资,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材敦实的男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叫陈大元。
他盯着徐牧野,眼神里带着一股子不信:“老板,你不是吹牛吧?海阳市哪个饭店敢给新来的学徒开一百块的工资?”
徐牧野抬眼看了看他,这人眼神很正,手上的关节粗大,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常年握刀的。
“我不是招学徒,我招的是能独当一面的厨师。你行不行,不是我说了算,是你手上的功夫说了算。”徐牧野指了指不远处的食堂,“敢不敢,现在就去后厨,露两手?”
陈大元脖子一梗:“有啥不敢的!”
就在这时,齐英子带着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匆匆赶了过来。
“堂叔,就是他!”齐英子指着徐牧野。
来人正是烹饪系主任齐洪量。他看着操场上这黑压压的一片学生,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这种非正式的、近乎“抢人”的招聘方式有些不满。
“胡闹!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不用上课了?”齐洪量板着脸,呵斥了一句。
学生们顿时像老鼠见了猫,纷纷缩了缩脖子,但又舍不得走。
徐牧野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迎了上去:“齐主任,您好。我叫徐牧野,想从贵系招聘几位优秀的毕业生。”
齐洪量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徐牧野?就是你,昨天把刘保林给……”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是我。”
齐洪量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陈大元,又看了看徐牧野。他知道陈大元家里的情况,也知道这孩子刀工扎实,是个好苗子,一直愁毕业后的出路。
“小陈,你跟他去。还有你们两个,”他随手指了两个平时表现不错的学生,“也跟着去。就去三号灶台,别影响食堂师傅备菜。我亲自看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
徐牧野看着盘子里那道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灯影牛肉,又尝了一口那碗汤色清亮、滋味醇厚的开水白菜,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到惊讶,最后,化为了一丝藏不住的欣赏。
他看向陈大元的眼神,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