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猛地吸了一口,三根烟的烟头同时,像三只猩红的恶魔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他将一口浓得几乎化不开的烟雾,从鼻孔和嘴里,一起喷了出来。那烟雾又浓又呛,站在后面的刘保林被熏得连连咳嗽。
“说。”
一个沙哑的,粗粝的,像是两块生锈的砂纸在互相摩擦的声音,从大象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豹哥连忙侧过身,一把将躲在他身后的刘保林,拉到了前面。
“象哥,我这个,小兄弟。”他介绍道,“家里有点实力。今天,是想请你,帮个忙。”
大象的目光,缓缓地,从豹哥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刘保林的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好奇,没有审视,也没有恶意。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树,或者,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刘保林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巨大的蟒蛇盯上了,那股阴冷的凉气,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豹哥死死地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说啊,刘少。”豹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催促,与一丝看好戏的玩味。“把你的要求,跟象哥,好好说说。”
刘保林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他强迫自己,与大象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对视,却只坚持了不到两秒,就狼狈地、惊恐地移开了目光。他不敢看那道狰狞的疤,更不敢看那双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我……我想,让你,帮我,教训一个人。”他的声音干涩,发抖,完全没有了在饭馆里的嚣张与疯狂,听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鸡。
大象没有说话。只是又撕下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地,专注地嚼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刘保林急了,也顾不上恐惧了。他连忙从外套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因为塞了太多钱,被撑得鼓鼓囊囊。
他往前走了两步,哆哆嗦嗦地,将信封放在大象脚边那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这里,是一千块。”他急切地说道,“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千!”
两千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还就一百块出头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足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巨款。
足以让任何一个亡命之徒,为之疯狂。
大象嚼着鸡肉的动作,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停顿。他的目光,缓缓地,从刘保林的脸上,移到了脚边那个厚厚的信封上。
然后,他又抬起头,重新看向刘保林。
“怎么教训?”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毫无波澜。
刘保林深吸了一口气,金钱带来的底气,和对徐牧野的怨毒终于压倒了恐惧。一股狠劲重新从他心底涌了上来。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要你,废了他!”
“两条腿,打断一条!两条胳膊,也打断一条!”
说到这里,他仿佛觉得还不够解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最好,能在他身上,捅一刀!找个不致命的地方,捅进去!让他,在医院里,躺上一年半载!让他知道,得罪我刘保林的下场!”
然而,那股狠劲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就想到了后果,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也软了下来:“但……但是,别,别弄出人命。千万别搞出人命……也别,给我惹,太大的麻烦。”
这句话,彻底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懦夫本质。
既凶狠,又懦弱。既想要极致的报复,又害怕承担任何真正的风险。
大象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沉默地,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刘保林。
就那么看着,不说话,也不动。
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看得刘保林心里直发毛,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几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大象,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那只巨大的、油腻的、仿佛能捏碎石头的手,将地上的那个信封,拿了起来。
他没有打开看,甚至没有低头。只是用手,漫不经心地,掂了掂分量。
然后,他随手将信封,塞进了自己那同样油污不堪的工装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
他对着刘保林,缓缓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对付他手里那半只剩下的烧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段无聊的插曲。他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可是,豹哥知道。
这事,成了。
他拍了拍还有些发懵、惊魂未定的刘保林的肩膀,低声说:“走吧,刘少。”
“象哥,答应了。”
两人带着那几个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弟,迅速退出了这栋令人压抑的废弃小楼。
直到重新回到那条还算宽敞的土路上,闻到夜风中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空气,刘保林才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重新活了过来。
他大口地,贪婪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了。刚才在那小楼里的短短几分钟,比他这辈子经历的任何事情,都要惊心动魄。
可是,当那股劫后余生的后怕,渐渐散去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感,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病态的、扭曲的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徐牧野,那个让他受尽屈辱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的凄惨模样。
“豹哥,今天,多谢了。”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豹哥,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这个人情,我刘保林,记下了。以后,但凡有能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豹哥笑了笑,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少,客气了。咱们,是朋友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的脸上,挂着真诚的,兄弟般的笑容。但在眼神的最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与算计。
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句口头上的感谢。
他要的,是把刘保林,这条又蠢、又胆小、又有钱的大鱼,通过这次的“投名状”,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船上。
以后,纺织厂的运输,废料处理……有的是能“用得着”这位刘少的地方。
想到这里,豹哥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