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林,亦步亦趋地跟在豹哥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如同战场废墟般的,地方。
他的心脏,从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就提到了嗓子眼。他从小到大,别说来,就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出,世界上还有这种鬼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与发自内心的不安。
脚下踩到的,不知道是碎砖,还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声响,都让他头皮发麻。
他带来的那几个小弟,也都收起了在饭馆里的嚣张和吹嘘,一个个噤若寒蝉,紧紧地跟在豹哥的身后,恨不得缩成一团,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这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给彻底吞噬掉。
相比之下,豹哥却显得轻车熟路。
他甚至没有用手电筒,就凭借着远处城市透来的微弱天光,在这片复杂的废墟中,七拐八绕。
最终,在一栋只剩下光秃秃的主体框架,连窗户和门都没有的,废弃二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小楼里,没有任何灯光。那个本该是门的地方,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择人而噬的,巨兽的嘴巴。
“大象,就在里面。”豹哥回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有些空洞和飘忽。
刘保林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那个黑洞洞的门口,感觉自己的双腿,竟然有些发软,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
“豹……豹哥,要不,你,你进去跟他说?”他声音发颤,几乎是在哀求,“我,我在这里,等你们。钱我也带来了,你帮我给他……”
豹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鄙夷和轻蔑。
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虚伪的笑容。
“刘少,出钱的,是老板。你是雇主。”他拍了拍刘保林的肩膀,力道不小,“你不进去,亲口跟他说你的要求,我怎么跟他谈价钱?万一我传错话,没办到你想要的效果,你不是白花钱了?”
“放心,有我呢。”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他要的是钱,不是命。”
说完,他不再理会还在犹豫的刘保林,自顾自地,迈开步子,像走进自己家门一样,坦然地走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刘保林咬了咬牙。他看着豹哥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个同样一脸惊惧、瑟瑟发抖的小弟。
一股被逼上梁山的屈辱感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他妈的,连这几个混混都敢进去,我刘保林怕什么!
他狠狠地一跺脚,像是给自己壮胆,也跟了进去。
小楼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也更加潮湿。
脚下,是碎石,是建筑垃圾,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踩上去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股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汗臭味,混合着某种说不出的、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熏得养尊处优的刘保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就在这时。
角落里。
一簇微弱的、豆大的火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支点燃的,红色的蜡烛。被插在一个倒扣过来的,满是豁口的破碗上。烛光昏黄,在穿堂风中不停地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它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空间,也照亮了那个,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人。
刘保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努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当他看清那个人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高大得,像座小山一样的男人。
即便他是随意地坐在一堆破砖头上,也比站着的豹哥,要高出半个头。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满是油污的旧工装,袖子挽到了胳膊肘,裸露在外的两条手臂上,肌肉虬结,像是一块块盘根错节的、坚硬的岩石。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脏兮兮的蛇皮口袋,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的手里,正拿着半只油光锃亮的烧鸡。
他就着这昏暗摇曳的烛光,一口,一口地,用手撕下鸡肉,塞进嘴里,大口地咀嚼着。
吃得满嘴流油,发出轻微的“吧嗒”声。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仿佛他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最让刘保林感到恐惧的,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黝黑,粗糙,布满了风霜刻下的印记。
而一道狰狞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疤痕,从他的左边眼角,像一条扭曲的裂谷,斜斜地划过他高挺的鼻梁,一直延伸到右边的嘴角。像一条丑陋而凶恶的蜈蚣,死死地趴在他的脸上,将他整张脸,分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怪异的部分。
随着他咀嚼的动作,那道疤痕也在微微地蠕动,显得愈发恐怖,愈发骇人。
他,就是大象。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走进来的一群人,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他自己,与他手中的那半只烧鸡。
豹哥脸上堆起了他所能做到的最热情的笑容,走上前去,在大象面前大约两米的地方站定。
“象哥,吃饭呢?”他熟稔地打着招呼。
大象没有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自顾自地,撕下一块鸡腿肉,塞进嘴里。
豹哥也不觉得尴尬,仿佛早就习惯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还剩下大半的“大前门”,双手递了过去。
“象哥,抽根烟。”
这一次,大象终于有了反应。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缓缓地,抬起头。
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浑浊的眼睛,看了豹哥一眼。
然后,他伸出那只沾满了油污的、蒲扇般巨大的手,从烟盒里,抽出了烟。
不是一根。
是三根。
他看都没看,就将三根烟,一起塞进了嘴里。豹哥连忙划着第二根火柴,双手护着火苗,恭敬地给他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