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他反问道,声音里带着嘲弄,“怎么可能。”
他将指间的烟,在桌子边缘,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碾着,直到烟卷被碾得稀烂。“对付这种人,不能用我们这种,常规的法子。讲道理,我们讲不过他。讲场面,他根本不怕。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前倾,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阴影里。
“得找个,更狠的。”
“一个,不跟他,讲道理的。”
刘保林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更狠的?”
豹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变得嘶哑,像是从某个阴暗潮湿的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带着丝丝的、刺骨的凉气。
“刘少,你听说过,‘大象’这个人吗?”
“大象?”刘保林费力地皱起了眉头,在酒精和怒火烧灼下有些迟钝的大脑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这个外号,他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在某些不堪的酒局上,听人当成奇闻异事提起过。
但具体是什么,他又想不真切。
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小混混,凑了过来,同样压低了声音,仿佛提起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他补充道:“刘少,就是城西,那个大象。道上都这么叫他。”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和恐惧:“听说,那家伙快两米高,壮得跟头熊一样。一个人,空手,能打我们这样的七八个。前年在西城的赌场,有人出老千被他抓到,他直接把人两条胳膊给生生掰断了。”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混混,也赶紧凑过来,用更低的声音,像是怕被谁听到一样,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混杂着崇拜与畏惧的神情:“我听我一个跑长途的表哥说,他手上,是有人命的。不是传闻,是真的。”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才继续说:“他不是本地人。早些年,在关外的老家,为了争一块地,跟邻居起了冲突,他抄起地里的锄头,一锄头,就把人,给当场刨了。后来,就一路跑路,才来的海阳。这人,是个真正的,亡命徒。脑子里就一根筋。”
“他,不认什么厂长,不认什么背景。”刀疤脸混混最后总结道,“在他眼里,人就分两种,给钱的,和不给钱的。他只认,钱。”
这几句话,像几块冰坨子,砸进了小饭馆里本就有些凝滞的空气里,让这里变得更加压抑,更加冰冷。
刘保林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杀过人?
亡命徒?
掰断胳膊?
这些词汇,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恐怖传说,离他这种从小养尊处优、顺风顺水的公子哥,太遥远了。遥远到,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同时。
一股更加强烈的,病态的,扭曲的兴奋。又从那恐惧的缝隙里,如同黑色的藤蔓一般,疯狂地,滋生出来。
对。
就是这样的人。
只有这样不讲道理,不计后果,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才能,对付,徐牧野那个,同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混蛋!
用道理对付不了你,那就用最原始的暴力!用拳头,用刀子!看你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还怎么说!看你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流血的时候,会不会恐惧!
刘保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是一种在绝望中找到了终极武器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豹哥,你的意思是……”他声音颤抖,既因为恐惧,也因为兴奋。
豹哥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剧烈变化,从恐惧到挣扎,再到最后的狂热,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这种没脑子的阔少,真是太好利用了。
“大象,这个人,性子闷,不爱说话。”豹哥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介绍他最得意的猎犬。“平时,就一个人,独来独往。藏在城西那片老厂区里,跟个鬼一样。想请他出手,不容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而且,价钱,不便宜。”
豹哥,缓缓地,伸出了,五根粗壮的手指。
刘保林几乎是脱口而出,毫不犹豫地说道:“五百?”
在这个年代,五百块,足够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不吃不喝大半年的开销。
“我出!”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只要,能废了那个姓徐的,别说五百,一千,我都出!钱,我爸有的是!”
他现在,已经被仇恨彻底冲昏了头脑。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能换来快感的数字。
他只想要,结果。他要看到,徐牧野,跪在他面前,痛苦地求饶。他要看到,徐牧野,浑身是血,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冰冷的地上。
只有那样血腥而凄惨的画面,才能,洗刷,他今天,所受的,奇耻大辱。
豹哥,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刘少,爽快。”
“不过,这事,光有钱,还不行。”他慢悠悠地补充道,“还得,有门路。一般人,连他住哪儿都找不到。”
他站起身,将那件沾了酒渍的夹克,整理了一下。“正好,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卖过他几分人情。这个面子,他,应该会给。”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经深沉。
“走吧。”
“我带你,去见见他。”
“有些话,比如要废到什么程度,你,最好,当面跟他说清楚。”
……
夜,更深了。
海阳市,西郊。
一片正在大规模拆迁的,巨大工厂改造区。
这里,是城市飞速发展中,被遗忘和撕裂的伤疤。断壁残垣,瓦砾遍地。
白天,这里是推土机和工程车的轰鸣,到了夜晚,这里就变成了一座死寂的,巨大的迷宫。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是潮湿的泥土味,是旧木头腐朽的霉味,还有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垃圾堆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酸臭。
偶尔,会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如同黑色的幽灵,从黑暗中,无声地蹿出来,它们那双在黑暗中发着绿光的眼睛,警惕地看你一眼,然后又迅速消失在另一片废墟之后。偶尔,会从深处传来一两声,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凄厉叫声。
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