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像一道突兀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办公室里凝固的冰冷。
是上江的吕海光。
那个长袖善舞,自称“牙科医生里最会做生意,生意人里最会拔牙”的掮客。
徐牧野紧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吕老板。”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老弟,你这声音怎么跟被人揍了一顿似的?”
吕海光在那头夸张地叫道。
“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哥说,在上江这一亩三分地上,你吕哥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徐牧野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吕哥,有事吗?”
吕海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还真有件事。”
“一件大事,一件好事。”
“是关于你上次托我打听的汽车配件的事。”
徐牧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之前在解决齿轮厂的设备问题时,他曾经拜托过吕海光,让他帮忙留意一下国内外有没有淘汰的,或者二手的轴承生产设备。
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他自己都快忘了。
没想到,吕海光竟然还记着。
“你还记着这事?”
“那必须的啊!”
吕海光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特有的热情。
“咱们是朋友嘛!朋友托的事情,那必须得放在心上。”
“我跟你说,这次可不是什么淘汰的二手货。”
“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也是刚从武老大那里听来的。”
武老大。
船老大武凌风。
那个垄断了上江汽车零配件水货市场的走私头子。
“武老大怎么说?”
徐牧野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
“武老大有路子,搞到一条消息。”
“日本那边,有一家给三田汽车做二级配套的厂子,前段时间,破产了。”
“破产?”
“对,破产了!”
吕海光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听说啊,这家厂子,就是专门生产轮毂轴承的!”
轮毂轴承!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徐牧野脑中的所有阴霾。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你继续说。”
“这家厂子,规模不小,技术也还行。但就是在一个关键技术上,一直卡着脖子,过不了三田的验收标准。”
“好像是叫什么……高温高热下的稳定性问题。”
高温高热!
徐牧野的呼吸,骤然一滞。
看来被卡住的不止是海阳轴承厂啊,还有别的企业也被卡住了。
“那家厂子破产了,留下了一条完整的生产线,正急着找人处理。”
吕海光的声音还在继续,充满了诱惑。
“设备都是八成新,德国货,保养得相当不错。”
“武老大问我,你有没有兴趣。”
“他可以帮忙牵线,价格方面,绝对能给你压到最低。”
“他说,就当是还你上次那个人情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肖伟业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虽然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徐牧野的眼睛,正在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光。
是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光。
是一种……看到了万丈光芒的光。
徐牧野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一条现成的,完整的轮毂轴承生产线。
一个他了如指掌,并且能够轻易解决的核心技术难题。
一个能够打通所有关节,把这条线从日本运回来的走私头子。
天时,地利,人和。
这简直是老天爷硬塞到他手里的机会。
不。
这不是老天爷给的。
这条路是他自己争来的。
要是不是为了等那三个月的专利期,恐怕早就跟蒋振林把技术说了,那可能日本的厂子就不会破产。
因为三田汽车如今除了委托给红旗厂的代工,还得到了红旗厂的授权,将相关技术又授权给了一些代工厂。
而那个发行企业债券,募集三千万资金的疯狂计划,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完美的落脚点。
他不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去赌博。
他是为了一个触手可及的目标,去发起冲锋。
“有兴趣。”
徐牧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非常有兴趣。”
“吕哥,你现在跟武老大在一起吗?”
“在啊,我们正在码头上喝茶呢。”
“你让他等我。”
“我现在就过去。”
“我亲自跟他谈。”
挂断电话,徐牧野猛地站起身。
他身上那股压抑了许久的颓丧与绝望,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天的豪气与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寒光四射。
肖伟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眼前的徐牧野,跟刚才那个被逼入绝境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厂长,你……”
“伟业。”
徐牧野打断了他。
“马上去财务,把厂里所有能动的钱,全部提出来。”
“一分不留。”
“然后,去给我订一张最快去上江的火车票。”
肖伟业愣住了。
“厂长,我们去上江干什么?”
徐牧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工厂。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野心的弧度。
“去买一条生产线。”
“去把我们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
当天下午,一列绿皮火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缓缓驶离了海阳市火车站。
徐牧野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退。
那些熟悉的街道,楼房,田野,都渐渐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他的手里,没有行李。
只有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
里面,是红旗厂和齿轮厂账上,能凑出来的全部家当。
八百三十二万。
这是他全部的赌注。
他要去见的,是上江最顶级的走私头子。
他要去买的,是一条远在日本,价值可能数千万的生产线。
他要去做的,是一件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异于天方夜谭的疯狂举动。
可徐牧野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紧张与不安。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笃定。
因为他知道。
他不是在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