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南泰三田的代表。
对方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客套,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徐桑,我需要提醒你。”
“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如果三天之内,我们还看不到贵方关于轮毂轴承的具体方案。”
“合同,将自动作废。”
“届时,我方还会通过媒体,向外界公布红旗厂违约的事实。”
“希望你好自为之。”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徐牧野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三天。
对方把一周的时间,压缩到了三天。
这已经不是催促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
也是一场毫不留情的绞杀。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徐牧野的耳膜。
客厅里温暖的橘色灯光,似乎也无法驱散他身上骤然升起的寒意。
一旁的沈青禾,虽然没听清电话内容,却从徐牧野僵硬的身体上,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
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话筒,轻轻放回原位。
然后,她伸出温热的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徐牧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沈青禾那双清澈又充满担忧的眼睛。
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被这无声的温暖,抵住了一丝。
“我没事。”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夜,徐牧野几乎没有合眼。
他没有回到卧室,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开了一张海阳市的地图,还有几张写满了电话号码的纸。
天还没亮,他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拨打电话。
电话线连接的,是河西,是临州,是中福,是那些散落在海阳周边,名不见经传的小型轴承厂。
“喂,是河西轴承厂的王厂长吗?”
“我是海阳红旗配件厂的徐牧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红旗厂?没听过。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王厂长,我有一笔三万套轮毂轴承的订单,想问问你们厂能不能接。”
徐牧野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的焦灼。
“三万套?”
对方的睡意瞬间消散,声调都高了几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怀疑。
“你们红旗厂,自己不就是做配件的吗?怎么会往外发订单?”
“而且是轮毂轴承,这可是高精度件。”
徐牧野耐心地解释着。
他将南泰三田的订单,巧妙地包装成红旗厂产能不足,需要外协一部分来完成。
他把技术要求、规格参数、交付时间,都说得清清楚楚。
“价格,我们可以在市场价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五。”
“但要求只有一个,必须用我们提供的原材料,必须严格按照我们的工艺图纸生产。”
“而且,交货期,很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
利弊在对方的脑子里飞速盘算。
这是一个诱人的订单,利润可观。
但风险同样巨大,交期太紧,技术要求太高。
“我需要和厂里的技术员商量一下。”
“明天给你答复。”
“不行。”
徐牧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王厂长,我没有时间等。”
“我手上不止你们一家在联系。”
“现在给我答复,能,还是不能。”
这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反而让对方心里多了一丝信服。
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一个运筹帷幄的年轻厂长,正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
“……能!”
对方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挂断一个电话,徐牧野立刻拨通下一个。
同样的说辞,同样的要求,同样不容拒绝的语气。
一个上午,他打了十几通电话。
最终,他成功将三十万套的订单,拆分成了八份,分别交给了八个不同地区的小厂。
每家三到五万套不等。
肖伟业站在一旁,听着徐牧野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看着徐牧野布满血丝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东拼西凑的办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些小厂的技术水平参差不齐,质量根本无法保证。
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终砸掉的,还是红旗厂的牌子。
“厂长,这样……行吗?”
肖伟业的声音里,满是忧虑。
“这只是缓兵之计。”
徐牧野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我们用自己的原材料,派海阳轴承厂的技术员去现场盯着。”
“样品,或许能勉强应付过去。”
“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真正的生路,不在这里。”
“我去一趟市里。”
纪国纲的办公室里,文件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茶杯,是那种最普通的白瓷杯,却擦拭得没有一丝茶渍。
他看着风尘仆仆闯进来的徐牧野,有些意外。
“牧野?你怎么来了?”
纪国纲的印象里,这个年轻人总是带着一股冲劲,但像今天这样,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灼,还是第一次见。
“纪书记。”
徐牧野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我需要一笔贷款。”
“三千万。”
“我想建一条我们自己的轮毂轴承生产线。”
纪国纲正在倒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看着徐牧野,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三千万?”
这个数字,让他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牧野,我知道你把齿轮厂盘活了,马局长前几天还在会议上把你当成典型表扬。”
“但是,建一条全新的生产线,尤其还是高精度的轴承生产线,这不是一件小事。”
他给徐牧野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
“这件事,马局长之前也跟我提过。”
“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纪国纲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却很明确。
“红旗厂现在是承包制,你们的优势在于灵活,在于搞活。”
“而重资产的生产线建设,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
“这件事,应该由专业的轴承厂来做,而不是由你们一个配件厂来承担。”
他的话,句句在理。
这是最稳妥,最符合体制内逻辑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