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山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何正庭!你敢血口喷人!”
“你这是污蔑!是诽谤!”
何正庭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最清楚!”
“王重山,我告诉你,华星厂是我们几百个工人的家!”
“谁想毁了我们的家,我们就跟他拼命!”
“你别以为你能一手遮天!”
“这件事情,我们跟你没完!”
说完,何正庭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王重山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他看着何正庭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र्的慌乱,但很快就被更深的阴狠所取代。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
“喂,公安局吗?我是工业局的王重山。”
“对,有点事,需要你们处理一下。”
……
河东市的风暴,暂时还没有刮到海阳。
红旗配件厂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肖伟业拿着一张刚刚收到的传真,手都在抖。
“厂长,南泰三田的。”
徐牧野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上面的措辞,比上一次更加严厉。
日方要求,必须在一周之内,提交轮毂轴承的详细生产计划。
还有样品测试的时间表。
传真的最后,那句“不得不重新评估本次合作,甚至考虑终止合同”的警告,被加粗了字体,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齿轮厂的问题刚刚解决,一个更巨大的难题,已经压了上来。
“这帮小鬼子,是催命啊!”
肖伟业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
“咱们的轮毂轴承生产线,连个影子都没有。”
“一周时间,我们拿什么给他们?”
徐牧野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那张传真纸上轻轻摩挲着。
他知道,这不是虚张声势。
对于日方企业而言,供应链的稳定与计划的严谨,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徐牧野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份《关于新建年产三十万套汽车轮毂轴承生产线项目可行性报告》。
他翻开报告,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刺眼的数字上。
三千万人民币。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是蒋振林从省机械厅打来的,他刚在省里办事,从这里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凝重。
“徐厂长,河东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
“华星轴承厂的一个业务科长,叫于拥军的,昨天晚上被人打了,伤得很重。”
“现在整个河东市的工业系统都炸了锅。”
“都在传,是阳光轴承厂的韩连心使人干的,跟河东工业局的局长王重山也有关系,目的就是为了让阳光轴承厂低价兼并华星。”
徐牧野的瞳孔,猛地一缩。
韩连心。
王重山。
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不是偶然事件。
这是韩连心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他不仅要吞并华星,还要借此来震慑所有潜在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他要彻底断了自己从河东拿到轴承的任何可能性。
这个人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狠毒。
“我知道了,蒋厂长。”
徐牧野的声音很平静。
“你帮我多留意一下那边的动向。”
挂了电话,徐牧野走到窗边。
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河东市向他罩来。
韩连心,已经不满足于商业上的竞争了。
他开始动用盘外招。
而自己手里,除了红星厂的减震器生产线,一个刚刚有点起色的齿轮厂和一份遥不可及的三千万投资报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抗衡的资本。
海阳轴承厂……还不能完全控制。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夜,渐渐深了。
徐牧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推开门,客厅里那盏熟悉的橘黄色灯光,驱散了门外的寒意。
沈青禾穿着围裙,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到他,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一丝心疼的嗔怪。
“怎么又这么晚?”
“快去洗手,我给你下了碗面,加了荷包蛋。”
徐牧野看着她,看着这屋子里温暖的灯光,心头那股被压力挤压得几乎变形的疲惫感,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青禾。”
“嗯?”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沈青禾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她转过身,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是不是厂里遇到难事了?”
她没有多问。
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信任。
徐牧野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都解决了。”
他不想让她担心。
这些风雨,他一个人扛就够了。
吃完面,沈青禾去收拾碗筷。
徐牧野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被压抑下去的斗志,又重新燃了起来。
为了红旗厂那一两百号工人。
为了他和青禾的未来。
他不能输。
也输不起。
三千万。
这个数字,再次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正常渠道,银行贷款,几乎是不可能的。
红旗厂的底子太薄,根本没有足够的抵押物。
向上面要政策,要拨款?
马保三虽然现在看重他,但工业局也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么一大笔钱。
他的思绪,在前世今生的记忆里飞速穿梭。
忽然,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记忆片段,猛地跳了出来。
八十年代中后期,为了搞活经济,国家曾经出台过一个政策。
允许部分有条件的企业,向社会公开发行内部职工股,甚至是企业债券。
用民间资本,来解决企业发展的资金难题。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徐牧野脑海中的重重迷雾。
对啊!
发债!
向社会募集资金!
这个想法,在1988年,绝对是石破天惊的。
绝大多数人,还把钱存在银行里,或者藏在床底下。
让他们拿出来,去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发的什么“债券”,无异于天方夜谭。
风险极大。
操作难度极高。
需要打通的关节,需要做的舆论准备,都是难以想象的。
可徐牧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几乎是唯一的路。
一条险路。
也是一条通往生天的路。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脑子里疯狂地构思着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如何设定债券的利率才能吸引人?
如何取得政府部门的发行许可?
如何建立信用,让老百姓相信红旗厂,相信他徐牧野?
如何利用南泰三田的订单作为最大的背书?
一个个问题冒出来,又被他一个个找到解决的思路。
就在他心潮澎湃,一个宏大的计划正在脑海中悄然成型时。
桌上的电话,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徐牧野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日式口音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