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我问你个事。”
“日本三田,在南泰那边生产的皮卡,是不是出问题了?”
秦栋梁猛地回过神。
“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脸惊奇地看着徐牧野。
“你看报纸了?”
“前几天报纸上是登了,说小鬼子的皮卡在南泰,还有南边那几个国家,因为轴承生锈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
徐牧野摇了摇头。
“不是看报纸。”
“是搞大修包的时候,听海阳轴承厂的许振华,跟他手下的技术员聊天时听到的。”
秦栋梁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哦?海阳轴承厂?”
“他们还跟三田有关系?”
“关系大了。”
徐牧野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他们就是三田南泰工厂的轮毂轴承供应商。”
“只不过,是级别最低的那种,第三等级。”
秦栋梁对这些门道很清楚。
“我懂,金字塔分级制,第三等就是最下面的了嘛。”
“小鬼子就喜欢搞这套,想从第三级爬到第一级,没个几年功夫,门儿都没有。”
“不过,只要能进这个体系,那基本上就是吃喝不愁了。”
“是吃喝不愁。”
徐牧野补充道。
“但现在,他们的饭碗,快要被砸了。”
他把从轴承厂技术员那里听来的,又根据前世记忆想起来的,关于轴承防锈涂层耐盐雾测试的问题,简单说了一遍。
秦栋梁听完,咂了咂嘴。
“那这麻烦可就大了。”
“小鬼子对质量的要求,可是出了名的变态。”
“海阳厂要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肯定要被踢出局。”
他看着徐牧野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嘿嘿一笑。
他太了解徐牧野了。
这个年轻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思考。
“老徐,你是不是有办法?”
秦栋梁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我可告诉你,许振华那个人,又臭又硬,你就算有办法,他也不会轻易领你的情。”
他眼珠一转,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们红旗厂,真能帮轴承厂解决问题,在三田汽车的供应链里再上一层楼。”
“那你们在市里的地位,可就立马不一样了。”
“到时候,别说胡应强那个齿轮厂,就是市里那几个最牛的国营大厂,见了你,也得客客气气的。”
……
从秦栋梁的店里出来,徐牧野没有直接回厂。
他拐了个弯,去了市档案馆。
他要查海阳轴承厂的资料。
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档案室里,他翻阅着泛黄的卷宗。
一个小时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卷宗上记录着,海阳轴承厂,原本是生产轧机轴承的。
几年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的产品被三田的采购代表看中。
原因很简单。
成本。
海阳轴承厂的人力成本,不到日本本土工厂的一百二十分之一。
而他们生产的轮毂轴承,质量勉强还算过关。
于是,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挤进了三田的全球供应链。
为了这个天大的机会,轴承厂几乎是孤注一掷。
他们彻底抛弃了经营多年的轧机轴承业务,把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了轮毂轴承上。
后来,为了满足三田日益增长的订单需求,他们又增加了两条全新的生产线。
而这两条生产线的资金,是许振华拼了老命请市府用担保的方式,从银行贷来的。
一共八百万。
徐牧野看着卷宗上那个刺眼的数字,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八百万的贷款。
一旦被三田踢出供应链,轴承厂就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这笔巨额贷款,他们拿什么来还?
厂子破不破产,徐牧野不知道。
但他知道,许振华这个人,肯定是完蛋了。
徐牧野合上卷宗,靠在冰冷的铁皮档案柜上,闭上了眼睛。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很清楚,大概就在一年后,三田的这个轴承生锈问题,依旧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而海阳轴承厂,也确实在八九年还是九零年的时候,爆发了大规模的下岗潮。
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本地报纸的头版,闹得沸沸扬扬。
现在看来,根源,就在这笔八百万的贷款上。
徐牧野缓缓睁开眼,档案室里昏暗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
既然历史上的轴承厂,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那是不是意味着,机会,真的来了?
徐牧野心里很清楚,海阳轴承厂那笔八百万的贷款,就是压垮许振华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那根稻草,或许就是自己撬动整个海阳工业格局的支点。
他没有犹豫。
第二天一早,他就再次来到了海阳轴承厂。
厂区里,空气似乎比昨天还要凝重几分。
巨大的冲压机床发出的轰鸣,仿佛都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沉闷。
工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多是麻木,少了许多国营大厂员工该有的自豪。
徐牧野径直走向办公楼。
还没上二楼,就听到一阵压抑不住的咆哮,从厂长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是许振华的声音。
“饭桶!一群饭桶!”
“拿着厂里最高的工资,占着最好的技术员名额,天天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
“现在厂子要出事了,让你们想办法,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我告诉你们,这个问题要是解决不了,今年的奖金,一分钱都别想要!连工资我都能给你们停了!”
徐牧野走到办公室门口。
门虚掩着。
他看到许振华通红着双眼,像一头困兽,对着面前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技术员,疯狂地喷吐着唾沫星子。
那几个技术员,年纪都不小了,此刻却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而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却坐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正慢条斯理地吹着。
那人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幕,眼神里满是看戏般的轻蔑。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个穿着白衬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快步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他看到门口的徐牧野,愣了一下。
“你是?”
“你好,我找许厂长,我是红旗汽修厂的徐牧野。”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原来是徐厂长,我是副厂长蒋振林。”
“许厂长……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可能要等一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