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许昭昭正和朋友五排，她命令自己全神贯注打游戏，但是，客厅里黎舒和张嘉木聊天的声音，像是电钻发出的刺耳音效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被触及到了伤疤，心情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可能又因为游戏角色死了，这局逆风，大概率得输，她恼恨地将手机丢到桌面上，火气直冲脑门儿，并且怪罪到黎舒和张嘉木身上。
她从卧室走出来，到了客厅。
冷眼看着还在苦恼不止的张嘉木，以及拼命安抚外甥的黎舒，她也不知脑子里进水还是怎么了，冷嘲热讽道：“你别吵！烦死了！你爸妈要离婚，不要你了！”
说完之后，许昭昭自己也愣了一下。
同时愣住的，还有黎舒和张嘉木。
黎舒愣在疑惑，许昭昭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张嘉木愣在没反应过来。
“哇哇哇……”张嘉木爆发的哭声，将思绪拉了回来。
“妈妈不要我了？”
张嘉木语无伦次，他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并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他只知道，许昭昭说的话让他感到恐惧和不安。他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嚎啕大哭。
“闹闹乖，你是妈妈最疼爱的宝贝，怎么会不要你呢？姐姐胡说的！”黎舒见外甥情绪失控，手足无措地安抚。
但许昭昭竟然冷笑一声，又火上浇油：“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就是不要你了，所以才这么久不来接你！”
许昭昭之前说时，可能是无心的。这一句，肯定是故意的。
黎舒瞬间变了脸色，她实在是想不通，许昭昭怎么会邪恶至此？
平时对她各种不满，想方设法找茬，她是大人，还可以让着。
但张嘉木只是个小朋友，看到他哭泣的样子，她心疼不已。
所以那一瞬间，她浑身上下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猛地站起身，瞪着许昭昭怒吼：“许昭昭，你不要太过分！我看被抛弃的是你自己吧！”
许昭昭听罢，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同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黎舒也知道自己说了重话，但她还在气头上，并不想再去哄她，只是抱着外甥，拼命地拍他的后背。
张嘉木在苦恼。
黎舒和许昭昭两人面色铁青。
只有开着语音的游戏，队友在不停地喊。
“昭昭，你在干嘛？别挂机啊！”
队友叫喊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气氛变得古怪。吵闹又安静。
僵持了大约一分钟，许昭昭猛地转身，冲进房间里，拿了手机，负气地转身出了门，留下黎舒和张嘉木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张嘉木的哭声渐渐停歇。
黎舒脑子一片空白，麻木地抱起外甥，麻木地哄人，见他似乎哭累了，眼皮打架，将外甥抱进客房，盖上薄被让他睡觉。
然后，张嘉木立马又惊醒。
黎舒只能给他读故事书哄睡觉，但他睡得极不安稳，只要她停下来，就又会惊醒……
如此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外甥总算睡着了。
当黎舒轻轻关上客房的门后，听见电子锁开锁的声音。
加班回来的许浩南正在玄关换鞋，瞄向妻子发现她面色不好，关心一句，被黎舒敷衍过去。
他又跟巡查似的，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发现许昭昭不在家，随口问：“昭昭呢？”
“出去了。”黎舒神色僵了僵，不自然的回答。
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说话很没有底气。
从前许昭昭莫名其妙伤害她时，好像没有愧疚过。
为什么她不过是忍无可忍，反抗了一下，竟然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一样？
黎舒心里很不甘愿，却又控制不住愧疚感。但这份愧疚让她羞耻，所以，她梗着脖子挺着腰，不愿意低头。
“啥时候出去的？”许浩南没有发现黎舒的异样，嘀咕着拿出手机，“这么晚了，该回来了。”
距离许昭昭负气跑出家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许浩南听着手机忙音，没人接听，又开始嘀咕。
黎舒便说了实话：“我们吵架，她跑出去的！”
许浩南听罢，先还是护着黎舒的，恼恨地隔空训斥：“是不是她又惹你不开心了？这孩子，现在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以前不这样的……”
黎舒将事情经过简述一遍，以为许浩南应该会理解她。
谁知，许浩南却黑了脸，一改平时温柔的模样：“你怎么能说这么重的话？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怎么能说我们不要她了？小舒，昭昭是孩子，你难道也是孩子吗？说话怎么一点也没分寸？”
“我没分寸？”黎舒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吼，“你们婚姻失败，是我的问题？和我有关？和闹闹有关？闹闹那么小的孩子，她非要语言暴力去伤害他！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我就刺回去！”
“你既然这么在乎许昭昭的感受，你怎么不干脆复婚？咱们明天就去民政局……”
黎舒越说越离谱，同时自己眼眶里的眼泪也在打转。
她觉得自己疯了，怎么会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
许浩南用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恍恍惚惚地冒出一句：“小舒，你怎么会这么不可理喻？”
然后，他转身又去换鞋子，朝门外跑去找许昭昭。
黎舒耳边满是大门被狠狠甩上的回响，身上劲儿顿时卸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
她和许浩南闹过矛盾，但没吵过架。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她心里一团乱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
好在两人的争吵，并没有吵醒客房里睡觉的闹闹。
她又呆坐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也出门找许昭昭。
可能是示弱，又或者别的，她给许浩南打了个电话过去，问：“找到了吗？”
“还没有。”许浩南正开着车在路上乱逛乱转。
虽然许昭昭是他的女儿，但他对女儿并不了解，生活起居一直是宋慧照料，此时要找人，连个目的地都没有。
许浩南也不好打电话问前妻，家丑不可外扬，他不想再将矛盾激化。另一方面是觉得，许昭昭毕竟是大姑娘了，跑出去一会儿，应该不至于出事。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提刚刚吵架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粉饰太平。
“我也找找。你那边有消息了，通知我。”黎舒说完，挂断了电话。
……
黎舒开着车，直奔之前去的酒吧。听说杀马特在那里有熟人，如果许昭昭生气要买醉，肯定会去那边。
但她找过去后，问了前台的服务生。
服务生对黎舒还有些印象，毕竟带着小朋友在嗨吧里吃炸鸡汉堡的人，可不多。
“今天没有来呀！”服务生说。
“你和那紫毛认识不？就是头发染得很杀马特的男生。”
“认识，但不熟。”
“那他们平时都去哪儿呀？”黎舒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还是多问了一句。
“河边的地毯那块儿，吃吃夜宵啥的吧……”
黎舒和许昭昭过招这些时日，对她的据点略有了解，无非就是酒吧，商场的游戏厅，夜市大排档。
她挨个儿去找了，游戏厅没人，最后去了夜市。
夜市很闹，整条街的苍蝇小馆，卖鸡翅包饭、大肉串、花甲粉丝这些……她从头找到尾，在路边的摊位上挨个儿看过去，越看越失望，没有许昭昭的脸。
她在心里祈祷，许昭昭千万别出事儿，不然到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份担忧中蒙上了一层“怕别人怪罪”的荫翳。
毕竟是“后妈”，天然带着原罪。她无法相信别人会如何戳她的脊梁骨，骂她恨她诋毁她。
所以，黎舒心急如焚的情绪很复杂。
她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原本已经失望地准备换个地方再找找。
却听见不远处有吵架的声音，顿时被吸引了。
循声望去，只见是个烧烤摊，一个喝醉了的酒蒙子站都站不稳，口齿也不清，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酒蒙子拉扯着一个小姑娘，其他几个人年轻人正在和几个醉汉争吵。
黎舒原本是认不出许昭昭的，但那群人里有个扎眼的黄毛，之前还是紫色。顿时吸引了黎舒的注意。
再定睛一看，那高挑纤瘦的背影，正是许昭昭。
几个年轻人和醉汉互相拉扯起来，推推搡，还不小心撞到摆在外面的小桌子摊位。
酒蒙子越说越激动，突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震得碗筷都跳了起来。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酒蒙子猛地扑向了一个小伙子，两人立刻纠缠在一起。
周围的食客们见状纷纷起身躲避，生怕被这场混战波及。
不知这几个小年轻要集体变坏还是怎么的，女生浓妆艳抹，男生造型奇异，导致烧烤店的老板，以为他们不是好人，也不敢上前去劝架。
好端端的烧烤摊，瞬间成了战场，倒地破碎的啤酒瓶、飞起来的烧烤盘以及散落一地的竹签……
黎舒飞快地冲上前，想要劝架。
但她势单力薄，又是女性，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杀红了眼的酒蒙子，顺手就抄起地上的啤酒瓶，无差别攻击，朝着许昭昭的脑袋敲了过去。
许昭昭在家人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跟个土霸王一样，其实就是个纸糊的老虎，真正遇到打架斗殴的事情，早就慌了阵脚。
她明明看见酒蒙子拿着酒瓶子朝自己砸过来，但她身体像是被人点穴一样，根本就不能动弹。
许昭昭笔挺地站着，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就那么盯着酒蒙子看，一动也不动。
“昭昭，小心！”
那一瞬间，黎舒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一把将许昭昭抱在怀里，用身体挡住了她。
紧接着，她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
和影视剧拍摄的不一样，酒瓶子根本就没有碎，而是发出闷响，而她的脑袋，像个空心的葫芦。
刹那间，她觉得天旋地转，眩晕的感觉比疼痛还要强烈上几分。
黎舒双腿发软，整个人都站不稳，朝后打了个踉跄，猛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