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强听到“小舒结婚了”几个字时,全身上下的血直愣愣地往脑门上冲,那时候就有些扛不住了。
继续听到“女婿”的情况后,到大脑的血轰的一下,在脑海里炸开了!
嘭!嘭!嘭!
然后,黎强捂着胸口,养着脸,张大了嘴,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好像什么东西卡住喉咙,发出单音节:“额……额……额……”
杨英华也受惊不小,但经黎娅提醒,一直在注意老伴儿的情况。
黎娅猜到会把老爸气得半死,看见他一口气喘不上来,也有些慌乱,猛地从椅子上跳起,端着水杯说:“快,给爸喂药!喂药!”
杨英华已经将降压药塞到老伴儿嘴里,黎娅赶忙喂了一口水给他。
过了几秒钟,黎强总算缓过劲儿来。
缓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耍横,他抬起手,一把挥开黎娅还想继续给他喂水的手。
猛地一下,水杯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玻璃杯裂得七零八落。
“谁是你爸?我没你们这种孽障!一个是孽障,两个是孽障!我掏心掏肺地为了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分明就是来讨债的!”黎强指着黎娅,然后又指着次卧的门,破口大骂。
黎舒听见老爸被真被气得要吃药后,就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见她没事,才又躲回房间。不然,就要被老爸当面爆头。
这会儿,她靠在门口,低声道歉:“对不起,爸,妈,让你们失望了!”
“小舒,你糊涂啊!”杨英华同样被黎舒“闪婚”的事情气得不轻。一般来说,她是最懂两个女儿的,也尝尝阻拦老伴儿做些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是,此次黎舒的所作所为,她实在是不懂,也跟着说:“小舒,你如果真的不想和施展在一起,只要你态度坚决,爸妈也不会勉强你!你有必要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吗?结婚啊小舒,婚姻对女人来说,就是二次投胎,可以改变命运的啊……如果嫁错人,你后半辈子都毁了!”
黎舒被母亲数落,心中同样有诸多不平,气愤地说:“态度坚决?我态度还要怎么坚决?我难道之前没有明确说,我和施展不合适吗?是施展欺上瞒下,是你们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拼命地撮合我俩!是不是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站在窗口逼着你们问,要是不遂了我的愿,我就跳下去,才能算态度坚决?”
黎强和杨英华被黎舒的话狠狠击中,胸口闷闷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黎娅见如果再久留,恐怕还要继续争吵。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说家庭官司根本就扯不清。
谁不是以爱出发呢?可就是会好心办坏事。
所以,她朝次卧望了望,问:“小舒,你收拾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黎舒低声说。
“那咱们走吧。”
黎强看着小女儿手里拖着一个十八寸的行李箱,瞬间被点燃,暴跳如雷:“走吧走吧,两个孽障,以后我黎家就没有女儿!就当没有生你们!白眼狼!两个白眼狼!”
黎舒从小都是娇矜的,长得漂亮,性格乖巧,成绩又好,一直被家里的长辈宠爱。
黎强又心疼她,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现在,竟然说出“就当没生你”“白眼狼”这种话,好像有无数把剑狠狠地往黎舒胸口刺。
她痛得无以复加,垂着脑袋,拖着行李箱紧跟黎娅的脚步。
刚一出门,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跟断线的珍珠似的,噼里啪啦就砸落下来。
杨英华见事情继续往无可挽回的地步发展,连忙追上去,扯住黎舒的衣袖,低声说:“小舒,你爸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在说气话,你别闹脾气。大晚上的,现在要去哪里啊?”
黎舒不敢回身,拿后背面对母亲。她的泪水汹涌澎湃,实在不想让父母看见。
黎强四仰八叉的坐在沙发上,继续叫骂:“让她走!留着她干嘛?在我跟前折我寿命……”
黎娅扯开杨英华拽着黎舒的手,低声安慰:“妈,没事,小舒先去我我那里住。你放心好了。就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她留在家里,只怕爸看小舒不顺眼,时不时就要骂她几句。小舒不像我,禁不住骂的。还不如走了好,图个清静。等什么时候爸火气消了,再说吧。”
黎舒听见黎娅说“小舒不像我,禁不住骂的”,才稍稍收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原来,被劈头盖脸的骂,是这种感受。
心口想有无数根针在密密麻麻地扎着,喉咙也堵了一团棉花,喘不上气……
忽然,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小时候,她最喜欢看的热闹,就是姐姐被父亲责骂,心中会涌起一股诡异的快感。
难怪黎娅小时候那么讨厌她,那么恨她,恨不能用眼神把她吃了。
“妈,你照顾爸,别有什么好歹。我们先走了。”黎娅低声叮嘱。
“行。”杨英华点点头,目送两个女儿离开,然后关上门。
黎舒和黎娅两姐妹进电梯。
黎舒始终低着头,长而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她拼命压抑情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抽泣,双肩颤抖。
黎娅很心疼,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但姐妹俩在肢体上从来都是生疏的。
黎娅抬起的手又落下,只是冷硬地说:“跟上。”然后,率先迈开电梯。
黎舒拖着行李箱,低着头紧随其后,将箱子放到后备箱。
回去的路上,黎舒歪着身体,靠着车门,整个人垂头丧气,像是被抽去精气一样。
黎娅看后视镜时,忍不住偷瞄她几眼,见她如丧考妣的模样,既嫌弃,又心疼,蹩脚地安慰了一句:“好了好了,别哭了。不知道真以为家里死了人。爸就是嘴巴贱,你又不是不知道?”
黎娅心想,我嘴贱可能就是遗传了老爸的略知基因。
“但是,他心里肯定是爱我们的。”黎娅又说,“尤其对是你,从小到大就偏心!”
黎舒低声说:“我没哭。”
“还没哭?自己照照镜子。”
黎舒抬手一摸,惊觉脸上满是冰冷的泪水。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竟然一直在流眼泪。
可能确实被老爸的话扎伤了。
她闷闷地反驳:“爸怎么偏心我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多嫉妒你!为了吸引爸的目光,我才……”
“你才怎么?”黎娅低低地问,用余光看着妹妹。
“我才那么乖巧听话的。”黎舒苦笑一下,她不敢置信一直受尽宠爱的姐姐,竟然觉得老爸偏心,还是更偏爱她?
真是可笑。
“爸明明从小到大,都更偏爱你。你看,还给你全款买房。”黎舒终于把心里的嫉妒都说了出来。
“原来,你一直觉得,那是对我的偏爱吗?”黎娅觉得匪夷所思,挑眉哂笑:“那不是爱,只是利用,把我当成工具罢了。小舒,爸爸对你的爱,是当成女儿的宠爱,对我的是什么呢?我不过是满足他对儿子的期待罢了。”
小时候,黎娅也曾一度为拥有特权沾沾自喜,她可以更加任性,可以更加调皮,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再稍大一点,她才发现“被当作儿子培养”有多离谱。淦,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她深深地无力,感觉自己被物化,是个纯纯的工具人。
这些老爸给她的特权,其实也是枷锁。所以,她有能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搬出来住。
这意味着,她做到了逃离父母的第一步。
再然后,是不让母亲时时刻刻围着她转悠,不让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就是想斩断和原生家庭过于紧密的链接,她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想要努力去做自己。
黎舒惊讶地转过头,望着姐姐,惊讶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一时失语。
从前,她经常不理解黎娅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她好奇怪,好分裂,好拉扯。
当听到她的阐述过后,忽然一下好像都通了,开始有些理解她。
原来,她也感觉自己不被爱吗?
黎舒觉得自己不被爱,所以才要拼命乖巧,努力去讨好;黎娅也觉得自己不被爱,认为自己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人……
“所以,你才成为不婚主义的吗?”黎舒没头没脑地问。
是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所以才导致她长成这样的性格的吗?
黎娅陷入沉默。
说实话,虽然她是坚定的不婚主义,但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会成为不婚主义。
现在被黎舒一提问,她不由得开始想了想。
然后轻声说:“虽然我很讨厌传宗接代的压力落到我身上,但我不婚,和这几乎没有关系。我不至于为了和爸赌气,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我就是不喜欢鸡毛蒜皮的婚姻。我觉得婚姻是反人性的,我没办法做到永远只爱一个人,我也忍受不了生育损伤,放弃不了事业,放弃不了自由……”
“那就好。”黎舒由衷地笑了。
这么久以来,黎娅恨不能在脑门上贴着“不婚主义”几个字,但是,黎舒从来都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姐姐的想法,也没有去理解和支持她。
但是,此时此刻,从今晚后,她都原因无条件地站在姐姐这一边。
给点时间吧,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每个人都做自己。
世界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人的个性了?
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难道是为了结婚?为了生子?为了满足繁殖的欲望,把基因延续下去?
黎舒不清楚,这是人生的终极哲学,她心中也没有答案。
现在,她只是觉得人生就是一场体验,用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