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狭窄的客厅里，气氛变得越发紧张。
黎鹏程也自知有愧，所以之前都不敢说实话，一直瞒着。这会儿看瞒不住了，才道出真相。
他认错态度良好，垂着脑袋听训。
黎强等人实在是被老爷子给女主播打赏的事情，惊掉了下巴，又因五六万块钱得来不易。
平时老母亲在世时省吃俭用，不知道要从牙缝里抠搜多久才能抠出五六万来，就被老爸两个月就挥霍了。
实在是令人怒发冲冠。
因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一直持续十来分钟，都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
黎鹏程不知这暴风雨何时才能停下来，脾气渐渐也上来，皱着眉头，气恼地反驳：“有你们这么训自己老爹的吗？跟训孙子似的！再说了，我花自己的养老钱，关你们什么事？”
黎强也忍不住插嘴：“爸，我们什么时候不让你花钱了？是不让你乱花！”
“就是说啊！打赏主播，说出去都让人笑话！”黎凯。
黎鹏程梗着脖子：“笑话？谁敢笑话？自从你妈去世后，我的生活就变得空荡荡的。看短视频直播，也只是想找点乐子，打发时间。我看得开心，打赏怎么了？就算将来没钱了，也不要你们管，我爱怎么就怎么……死在家里也不用你们收尸！”
黎凯和黎强异口同声地大喊：“爸，你在瞎胡说什么？”
杨英华：“就是啊，爸！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你？”
“就是啊爸，你别说这种话，我们听了心里也难受。”叶晓燕开始劝解，扯了扯黎凯的胳膊，摇摇头。
瞬间，客厅里变成极其沉默，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黎强叹了口气，说：“爸，你被生气，刚刚我们就是太生气了，一时间接受不了，说了重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黎凯也说了几句软话，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这时，在一旁的杨英华柔声道：“就是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想想办法怎么补救吧。”
他们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小孩子拿父母的手机给游戏充值，可以全额退钱。所以，他们打电话给抖音官方客服，对方却说成年人没办法退款。
事已至此，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但想想五六万块钱赚来不易，还是肉痛。
这钱其实是黎鹏程这一年的日常开支，以及生病的备用金。就是因为打赏花掉了，他也没心情买菜做饭好好生活，家里才脏得跟个垃圾场。
说起来，他也懊悔，心痛程度不比晚辈们少，唉声叹气地道出苦衷：“其实，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至极，不玩手机还能干什么？你们也都有自己的家庭，都忙，一个礼拜来看我一次已经了不得了，我也不想去给你们添麻烦……只能自己找点事情做。人啊，年纪大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现在钓鱼，我也不喜欢了……”
老爷子越是稀松平常，絮絮叨叨地说，就越是像千斤巨石一样压在黎强等人的心上。
他们一时语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杨英华连忙说：“爸，以后我们多来陪陪您。”
“还是别来了，免得老头子我碍眼……”黎鹏程紧了紧衣服，转身往卧室里去，侧身倒在床上，阴阳怪气地自嘲，“老头子现在身上也没钱了，你们也别过来了。”
黎强被扫射，急得语无伦次，慌忙解释：“爸，我本来就是要来看你的，又不是只是为了借钱……”
“走吧，把门关上。”黎鹏程幽幽地说。
四人从门框望去，黎鹏程瘦弱的身体横在床上，看背影都觉得孤独落寞，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老爷子已经下了逐客令，再呆着大家都不开心，留下一句“下次再来看你”，就先离开了。
下楼时，叶晓燕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件事情发生，也不能全怪爸，我们也有点责任的……他刚走了老伴儿，肯定不适应……”
“是啊，还是我们关心得太少了。”
“以后真的要来多看看老爷子……”
原本他们就口头商议过，要经常过来陪伴黎鹏程。
王蕙兰去世后的一个礼拜，众人去得还很勤快，见老爷子又是跳广场舞，又是钓鱼，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让黎强甚至觉得，老头老太太感情一般，老爷子看起来都不怎么悲伤。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想着续弦了……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有些悲伤，大哭一场，很快就能过去。有些悲伤，日常不显，确实细细密密宛如抽丝，不知要持续多久。
*
是夜，夜凉如水。
黎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一边吃水果一边玩手机。
水果是张文斌切的，医院检查回来，两人硬件上都没有问题，那只可能是休息不好，压力过大导致的怀不上二胎。
张文斌也说到做到，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担心黎萱辅导闹闹写作业容易生气，气大伤身，对备孕不好。所以，连辅导儿子写作业这艰巨的任务，都包揽过去。
以至于素来忙于工作和家务的黎萱，难得有了空闲时间。
她从父母口中知道老爷子打赏女主播的事情后，立马在姐妹群里八卦。
黎舒在卧室，听完消息后，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然后跑到客厅的沙发上盘腿坐下：“姐，群消息你看了没？”
为了能够和杨焕然打好关系，黎娅今早同城下单，买了一个跑步机放在客厅里。
傍晚，黎舒下班回家，跑步机就送到了，安装师傅上门安装好。
这会儿，黎娅在跑步机的架子上放着平板，一边看各种运动知识，一边慢跑，跑得气喘如牛。所以，她根本就顾不上看群消息。
她用毛巾蹭了蹭脸颊：“有事儿直接说。”
黎舒立马将黎萱发在群里的消息扩音播放：“姐妹们，我刚从爸妈那里听到一件抓马的事情，咱们家老爷子竟然成为了一个女主播的‘榜上大哥’！”
黎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
黎娅疑惑地问：“这不像爷爷的性格啊，确定不是弄错了？”
“这我哪知道。”黎舒连忙打字，反问，“萱姐，没搞错吧？”
“我也希望是弄错了，但事实就是如此。”黎萱叹了口气。
黎舒听到消息后，立刻拨打了语音电话，像是在平静的生活里找乐子：“萱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具体说说？”
黎萱将父母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姐妹们：“我爸晚上给我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你们知道爷爷打赏了多少钱吗？”她卖了个关子。
“多少？”
“毛六万！”
“这么多？疯了吧！”黎舒惊叫起来。
从前也在微博热搜上看到过不少类似的社会新闻，他们只是猎奇，觉得生活中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却没想到，新闻主角是自家老头。
“是啊，我刚听到是也吓一跳。但我爸查了老爷子的抖音后台，还有银行卡扣款的记录，确实没错。还打客服想退款，怎么可能嘛，成年人……”黎萱叹口气。
两姐妹讨论得热火朝天，黎娅始终没有说话。
“娅娅呢？还在加班？”
“没，跑步呢。”黎舒说。
此时，黎娅从跑步机上下来，走去岛台拿了杯冷开水，水牛似的吨吨吨喝下去：“这事儿，主要还是老爷子一个人，没人陪，没事儿干。他一把年纪，七十几了，一直一个人独居，也是个问题。”
黎萱连忙说：“谁说不是呢。我爸晚上给我打电话，也是商量这件事情。说要开个家庭会议，看看爷爷的养老怎么个弄法。”
黎舒连忙问：“我们要参加吗？”她现在还没有做好面对爸妈的准备……
“不知道，等通知吧。”黎萱说，“我爸来问问我的意见，社区里养老的事情很多的嘛，扯皮的也多。”
“那就好。”黎舒应声，小辈不用出席就好。
黎娅听出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没好气地问：“小舒，你和二叔还在冷战呢？”
“我不敢联络啊！他肯定要骂我的！”
“拖着也不是办法。”
黎舒想到许浩南的情况，拖着也好。不然，老爸又要气得跳脚：“到时候再说吧，没事儿。”
“你什么时候把妹夫带出来见见？”黎萱。
“我晚上都空的啊！要不周末吧？”黎舒。
黎娅：“周末我有约。许浩南的事情不急，我们先去看看爷爷。改天下班了，在巷子口碰头。”
三人又闲聊一会儿，挂断语音电话。
黎舒八卦地看着姐姐，问：“周末约的谁啊？那什么富二代还是小狼狗啊？”
黎娅知道，黎舒口中的富二代是杨总的儿子杨焕然，就是她现在要攻略的人。
“你说呢？当然是工作第一！”黎娅身上汗渍渍的不舒服，去主卫洗澡。
黎舒撇撇嘴，怪声怪气地学她说话：“搞钱才是第一，感情只是调剂！”然后冲着她的背影做鬼脸。
而后，盘腿窝在沙发上，给许浩南发微信。
“浩南，最近空吗？我两个姐姐想见你。”
许浩南想起前妻宋慧的提醒，最好不要在周边活动，就说：“好呀，我来安排。”
黎舒每次看到他说“我来安排”四个字时，就极度安心，仿佛他有一双翻云覆雨手，一切都掌握之中。
之前，黎舒曾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想做一个傻瓜，让对方的聪明，使自己也显得聪明。
说白了就是做个米虫，在他人怀里躺平。
“他人”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伴侣。
之前，她对这想法嗤之以鼻。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人终归要靠自己。
但是，许浩南给她可以依靠的美妙感受，让她觉得很幸福。
忍不住就要沉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