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娅和祈和颂算是凉了,凉得透透的那种。
那天夜里,祈和颂离开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睡了昏天暗地的一整觉,醒来就满血复活,春风满面,一切如旧。
黎舒总爱说她是渣女,她也从来不反驳,默认了这个头衔。她算是有点小渣吧,但不多。
她从不隐瞒,从不欺骗,从不越线,保持真诚。那些劈腿、暴力、捞钱……在她看来,不是渣女,而是人渣。
另外,她觉得做“渣女”是需要能力的。第一点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第二点是核心力量的强,受到伤害能快速恢复;第三点是,绝不自我怀疑,浑身带刺,披荆斩棘。
就像她现在一样,就当一切从未发生,和祈和颂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石头落入湖中,泛起涟漪,然后归于平静。
这人,她也没兴趣再撩了,往后就当是普通上下级同事吧。并且,她还化悲愤为动力,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工作是安身立命之本,感情只是锦上添花。
在这一点上,祈和颂和她出奇地一致,两人想到一块去了。一场算不上分手的分手,就如此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如果不是黎娅接到人事部的电话,她可能很快就能忘了祈和颂这个插曲,回归正常的轨道,过如旧的生活。
“黎总,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了人事部经理的声音。
黎娅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看电脑屏幕,一边歪着脖子夹着听筒:“什么事情?”
“祈和颂是你下属吧?他申请了岗位调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黎娅听完,不由得瞳孔紧缩,在打键盘的手也不动了,语调中透出意思惊讶:“岗位调动啊?这事儿还没确定,等有消息了告诉你。”
人事部也是人精,立马就听出祈和颂没有提前和黎娅沟通,虽然心中疑惑,但没有多问,只说等消息就挂断了电话。
黎娅提溜着座机听筒,边思忖边将其缓缓地放回去。
原本已经风平浪静的心湖,再次波涛汹涌。狗东西,居然暗搓搓搞事情。
她屈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狗东西这是要逃?他逃什么?以为自己会死缠烂打吗?
黎娅承认,最开始她撩祈和颂时,上演的是“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狗血戏码,但那时候不是还没有撩到手吗?她肯定得多试试呀。试过之后发现两人确实不合适,她肯定也就偃旗息鼓了。
那他逃什么?妈的,生气!
黎娅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伤了。
她又是那种逆反心理比较重的人,偏生要较劲儿。
“老娘偏不让你如愿。”黎娅低声嘀咕一句。你让我心里不舒坦,我也决不能让你好受。
然后,黎娅就把祈和颂叫到办公室来了。
祈和颂进来时面无表情,可能也是知道自己申请调动的事情,捅到黎娅这边来了。本来这事儿也不大可能绕过直属领导,但他还是没有提前商量,直接找到人事部。
距离上次闹掰,已经有段时间。两人毕竟在同部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除了工作简单地说几句话,再也没有私下接触。
现在独立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距离又近,祈和颂再次好好地看了看黎娅。
她真好,什么变化都没有,妆容精致,游刃有余。虽然他表现得也云淡风轻,但心里比真正失恋还要难受。
每天下班之后,都要去健身房疯狂撸铁,必须要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晚上才能安然入睡。
不然,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黎娅的脸。
被撩动的人,才是更放不下的那个。
祈和颂始终没有说话,以为黎娅要提调动的事,就等着她先开口。
但她开口的,却说的另一件事:“祈和颂,明天去上海出差,你陪我一起去吧。”原本黎娅安排的是别人,她临时改的。
“为什么?”祈和颂惊讶地反问。
黎娅放开鼠标,挑了挑眉,眼神中带了一点儿锋利:“这是工作安排,哪有什么为什么。”心里补充:我需要告诉你为什么?
之前,黎娅对他或温和,或妩媚,或撩人,但从来没有这么公事公办过,让他觉得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黎娅抬起眼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我要换岗位。”祈和颂明牌了,直接戳破。
黎娅腹诽,狗东西,敢和我直接叫板。
“我没批准。你回去工作吧。”黎娅低下头,开始做自己的工作,一副不想再和他废话的意思。
祈和颂僵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去。
他不是没想到可能调动不成功,同时,心里还有一丝期待,黎娅会留下他。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没有丝毫示弱。真是可笑,他怎么会幻想黎总示弱呢。又怎么能幻想黎总会为了他有一丝丝的改变呢。
“具体的工作内容,助理会和你沟通的。你……”黎娅见他没动,又抬头看他一眼,“出去吧。”
祈和颂出去了。
*
家。
黎萱坐在儿童房,耐心地辅导儿子写作业。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拼命压抑着要爆发的小宇宙。
不提作业,母慈子孝;一提作业,鸡飞狗跳。说得一点都没错。
闹闹坐在书桌前,小脸蛋上满是认真,不看答案还好,一看就是:一本正经地乱写。
“闹闹,你上课有没有听讲啊?老师是这么教的?”黎萱拼命压抑冲上脑门的火气,连最基本的审题都不清楚。
她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自己生的,自己生的。不能发火,要给小孩子造成心理阴影的。
与此同时,张文斌正在客厅拆着家里的快递。其中一个包裹里装着一个电饭锅,他嚎了一声:“老婆,家里锅坏了?你怎么又买了一个?”
“专门熬中药的。”黎萱从儿童房里走出来,拍了拍张文斌的肩膀,“你去辅导一会儿吧,我已经要缺氧了。”她掐着人中,俨然一个表情包。
“你已经去看过中医了?”张文斌随口问,同时在拆另一个快递,像个小小的遥控板,他好奇地拿起来看了几眼,“这是啥?”
“看过了。”黎萱答。同时接过张文斌手里的活,“录音笔。”
“中医怎么说?”张文斌站起身,准备往儿童房里去,“你买录音笔干嘛?”
“也没说什么。就是阴虚呀,要滋补什么的,让我不要总是熬夜,也少生闷气……”黎萱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录音笔,准备研究说明书。
她眼神不停闪烁,顿了顿,然后又解释,“在网上看到的。听说这款特别适合学生使用,可以帮助记录老师上课的内容,然后回家重温一下知识点。”
“老婆,你真的太贤惠了。”张文斌听完,感动得几乎要星星眼。都说娶妻要娶贤,他何德何能能娶到黎萱这样的呀。
黎萱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多说。其实,她买这个录音笔别有目的,但依照张文斌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她多此一举,小题大做,到时候又免不了扯皮。
她喜欢清静,不想自找麻烦,干脆懒得说了。
事实上,张文斌脾气也算是比较好的,两个人遇到事儿有商有量,夫妻感情一向很好的。
只是在教育这件事上,可能母亲天生要敏感一些,黎萱总是显得“用力过猛”,而张文斌喜欢“顺其自然”,自然会有分歧。
但因为是黎萱占主导,张文斌也不怎么多说。毕竟,活不是他干的,再指手画脚就显得很自以为是了。
这会儿,黎娅将电炖锅清洗好后,将中药放进去,开始准备晚餐。
等闹闹写完作业,她帮着收拾书包后,将录音笔放到儿子书包的小包里。
翌日。
闹闹一放学回到家,黎萱就拿出录音笔,开倍速播放白天在教室里的内容。边听边做晚饭。
今天晚上吃山药泥猪肉蒸蛋,做起来很麻烦的一道菜。
需要先将铁棍山药去皮,捣成泥,然后揉入打成细末的猪肉里,再放到碗中掏一个小窝,再在中间打一个鸡蛋。
因为营养丰富,闹闹又爱吃,就算做菜时会因为捣山药而手痒,她也毫无怨言。
有了孩子后,孩子总是排在第一位。自己都不知道排在哪里去了。
虽然现在网上女性独立的声音炒得火热,自己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但她只能称赞那些爱自己的女性,她实在无能为力。
情感,往往是不自控的。爱孩子,似乎是母亲天然的本能。
等到饭菜做得差不多了,张文斌也下班回来。
他听见屋里传来“上课”的声音,以为是黎舒来家里帮闹闹辅导功课,还往儿童房里看了看。见只有闹闹一人,才发现声音是厨房里传来的。
“老婆,你在听什么呢?”
“听闹闹上课呀。”黎萱说,“饭快好了,你看闹闹作业做得怎么样。差不多就先出来吃饭,吃完再继续写。”
张文斌去儿童房一看,好家伙,闹闹根本就没有写作业,而是在削铅笔,桌上到处都是铅笔碎屑,作业本也弄得一塌糊涂。
他心头一惊,边收拾边说,“嘘,别让妈妈知道。快去吃饭。”
黎萱接连听了好几天,闹闹上课的录音,总算舒了一口气。
闹闹上课确实有点调皮,偶尔开开小差,说说小话,老师也会批评他几句。但一切都还在黎萱觉得合理的范围,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最开始就是怀疑老师有个人情绪,不喜欢闹闹,所以事事针对他。
也是工作中给了她灵感,所以才搞这么个录音笔,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好在没事儿,虚惊一场。
*
阳光穿窗而入,斜晖映在黎舒的脸上。
广播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是疲劳一日的休闲课间。
黎舒原本可以早早下班,但因为最近她有公开课,正在办公室里改教案。不过也弄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家。
昨天晚上,黎强还和她打招呼,让她下班时早点回去,今天家里请施展一家人吃饭。
本来教案也不是那么着急的,磨课是漫长的过程,她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去,参与无聊又尴尬的聚会,所以才拖着没有走。
刚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手机就响起来。
是黎萱的电话。
“怎么了?萱姐。”
“小舒,你快来我家!闹闹被老师体罚了。”黎萱说这话时鼻音很浓,语气中带着哭腔。
黎舒一听,体罚?
这还得了?现在教师管得这么严,谁还会搞体罚这套?
“萱姐,你别着急,你慢慢说。”黎舒心脏猛烈收缩。闹闹是她亲外甥,她也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体罚的?你是怎么知道?有证据吗?现在在医院?”
黎萱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黎舒也没怎么听明白,只知道闹闹人没事。
还有她这个素来处世游刃有余的大姐,这会儿是真的心思凌乱。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先别着急,等我来你家。”
……
就在半小时前,黎萱还在听录音笔录下来的上课录音。
前几天的“家长考核”已经合格了,她想着再听两天,如果没问题就彻底放心,这事儿翻篇。
谁知道她正想着,忽然,录音笔里传来异响。
“刺啦——”
好像是桌椅滑动的声音。
“张嘉木!”一声暴喝。
黎萱做饭的手顿时就僵住了。
她连忙擦干净水,一把抓起正在外放的录音笔。
明明听得清楚,她却还是侧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爆喝过后,又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张嘉木!你上课就不能不要乱动吗?认真听见!”随后,有咚咚咚飞快冲过来的脚步声,老师说话声变得更加尖锐,“你拿着课本,站到教室后面去听!也不知道你家父母怎么管教你的,这样学得好哒?学不出来的!”
黎萱听着老师说的话,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
她连忙放下录音笔,冲到儿童房里,一把拉起闹闹,将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闹闹,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啊!”闹闹被妈妈几乎要失控的模样吓得怔住,直挺挺地任她翻看。
黎萱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伤痕,但是在闹闹乌黑的短发中,发现一些白灰。
“你头上这是什么?”黎萱连忙拿出手机拍照,留作证据。
“妈妈,不知道啊。”
“是粉笔吗?”黎萱又问,“是不是老师用粉笔丢你?”
闹闹点了点头。
瞬间,黎萱彻底崩溃,她手抖若筛糠,但还是故作平静地说,“闹闹,你先写作业,乖啊。等饭好了,妈妈叫你。”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又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