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萱第一反应是给张文斌打电话。
很快,张文斌就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老婆?我在开会,有什么事情晚上回家再说。”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黎萱眼眶里全是氤氲的雾气。
平时工作中她没少受委屈,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处理,但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心肝宝贝,如果谁要是伤害他,她拼了这条命也绝对不能放过。
想到这里,又要重新将电话拨过去,还没有接通就挂断。
这些事情,与其和好老公商量,不如和做老师的黎舒商量来得实在。
思及此处,她就打了黎舒的电话。
此时,黎舒正开着车往黎萱家赶去。
同时,还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是黎萱家里出了急事,她要赶过去一趟。
杨英华听完,也跟着紧张起来:“萱萱家出了急事?什么急事?谁出车祸了还是怎么的?”
“不是这些。就是闹闹在学校里的事情。我现在都还没弄明白,萱姐给我打电话,电话里都哭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今天算是黎家和施家第一次正式见面。依照黎强对杨英华的说法,是来商议婚姻大事的。
施家的长辈,其实已经到黎家坐着玩了一下午,这会儿往订好的餐馆去。
在家做客这一下午的时间,两家长辈基本上已经商量妥当,按照“不进不出”的形式结婚。
“不进不出”就是男方不给聘礼,女方不出嫁妆。男方不算入赘,女方不算嫁人。结完婚,新婚的男女双方和原生家庭都紧密联系着。
本来施家只有一个宝贝儿子,肯定不可能让施展入赘的。
黎娅又是不婚主义。黎强虽然会拼了老命让大女儿结婚生子,但他也没什么把握。
思来想去的,还是把黎舒当成兜底,生两个孩子,一个姓“施”,一个姓“黎”。这样,两个家庭都有后了。
只是,这第一个孩子跟谁家姓,还在争论中,没个定数。
不过大体已经说得差不多,就只等施展和黎舒下班吃饭,长辈和小辈也都坐下来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需要再议。
所以,今天这聚会,黎舒怎么也应该参加,不能缺席。
但杨英华听着说,黎萱在电话里都已经哭了,一时间又犹豫起来。又是闹闹的事情,小孩子最要紧,当下就松了口:“那行,你先过去看看,如果没有大事,就赶紧来吃饭。饭馆你知道的吧?666包厢。”
“知道知道,我记下了。”黎舒嘴上说着,其实压根儿就不想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子女的婚事已经变成父母剃头挑子一头热,反而当事人漠不关心。
但是,如果黎舒知道这场聚会商定的内容,已经涉及“结婚事宜”,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赶过去的。
她以为只是普通联络感情的聚餐,所以才想逃避。但也正因为她的回避,才给之后的事情埋下隐患,酿成祸事。
……
很快,黎舒就到了大姐家里。
她一进门,和黎萱打了声招呼,径直冲到闹闹的房间。反应和黎萱一样,将孩子从头到尾好好地撸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外伤,顿时才松口气。
她问:“萱姐,什么体罚?”
黎萱没有立马回答。
在等黎舒到房间外,又关上门,才开始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黎萱已经将录音,以倍速播放好好地听完一遍,还把有问题的部分用手机重新录音下来,免得需要时不好翻找。
“小舒,你过来听。”黎萱饭也没有心思做饭,拉着黎舒到桌前做好,用手机播放录音。
“这是什么?”黎舒震惊无比。
“闹闹上课的录音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老师体罚他?”
黎舒:……
还真有家长把录音笔放在学生书包里,偷偷录音的。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后背发凉。
如果是她的课堂,知道有录音笔的存在,只怕也会束手束脚,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人又不是机器,情绪上来后,总免不了有几句不好听的。
如果拿放大镜来看,世界上哪还有不出错的人?
黎舒边听,同时又闻到一股焦味儿,问:“萱姐,什么味道?好像是烧焦了。”
黎萱顿时反应过来,她还煲着排骨汤。这会儿估计已经烧干,不能吃了。只能先去倒掉。
趁她干家务的空档,黎舒已经把有问题的录音听完,也没听出什么所以然:“萱姐,老师说话确实有些不好听,也让闹闹罚站了,但是应该也不至于用到‘体罚’这么严重的词语。”
黎萱过来,情绪激动,宛若斗鸡:“这还不严重?你听见乒乓的声音没有?那是老师用粉笔丢闹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粉笔丢孩子,还不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我就说闹闹怎么成天不想去学校,有这样针对他,讨厌他的老师,他能好好读书吗?”
黎舒从来没有见过大姐这样面目狰狞的模样,她自己就是做老师的,多少对“上课时,学生调皮捣蛋,影响教学进度”后,老师气愤又无奈的情绪感同身受,并且,她觉得不是多少大事,还犯不着要上纲上线的。
但现在黎娅激动成这样子,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先顺着她的情绪,哄着她:“萱姐,我知道,老师这样做肯定不对!但是你先冷静一下,闹闹现在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等真的出事儿,什么都晚了!小舒,你觉得这些证据,去教育局举报能不能行?能不能让老师停职?最好能够开除了!这样的老师,简直就是害群之马!”黎萱见得到妹妹的认同,立马就请教起来。
黎舒:???
这一瞬间,黎舒深切地理解,老师和家长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会越来越大。
明明都是为了孩子好,却搞得像是敌对阵营一样。
再加上网络上一些为了流量,揪着一些事情就恶意煽动双方情绪,放大矛盾的媒体,让家长对老师极其不信任,也进一步恶化家校矛盾。
老师怕惹上麻烦,对不爱学习的学生也不敢管束。
小时候,父母领着她去报名时,谁还不对班主任说一句“老师,要是孩子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虽然也不能说那时候的教育方式就一定正确,但现在这样,老师畏手畏脚的,肯定是矫枉过正了。
一边是职业的感受,一边是自己亲人,黎舒想说句公道话,却也说不出口,怕火上浇油,让黎萱情绪更加激动。
只能使用拖延战术:“萱姐,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你直接去教育局举报,到时候对闹闹也是不好的。”
“不然怎么办?让闹闹在这种环境里学习?”黎萱张牙舞爪,渐渐失去理智。
“你如果实在是不放心,就去和班主任说,下学期给闹闹换个班。”
“我等不了下学期,一分钟也等不了。”
黎舒只能转移话题:“要不这样,萱姐,你先做饭,闹闹到现在还没吃吧?我也没吃,咱们边吃边说,好吧?”
黎萱本来觉得,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上吃饭?但一想到闹闹在长身体,勉强同意了。
等她去做饭时,黎舒就到儿童房里,找闹闹聊天。
黎舒蹲下身,轻声细语地问:“闹闹,小姨问你些问题,你一定要实话实说,千万不要隐瞒,好不好?”
“好。”闹闹笑嘻嘻地点头。在说话时,状态也很好,时不时还要去摸一下桌面上的橡皮擦。
依照黎舒的基本判断,一般在学校里被欺负,被针对的孩子,往往内向文静,胆小害怕。
“你乖乖站好,先别动。”黎舒低声说,同时轻轻地将闹闹的双手按在身侧,“在学校里时,老师有没有骂过你?”
“嗯,有。”闹闹点点头。
“骂你什么?”
“说我不乖。”
“别的呢?”
“说我像猴子,手一停不停的……”
黎舒又多问了几句,也都是嫌弃闹闹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爱闹腾,影响同学的学习。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侮辱性的词语。
黎萱听了这么久的录音,也只是找到这些内容,说明老师平时也没有真的把闹闹怎么样。
一个班里那么多同学,老师会尽量一碗水端平,但总是免不了偏爱乖巧的,学习成绩好的,安静听话懂事的。这是人之常情,天王老子来了,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啊。
“老师今天丢你粉笔了吗?”黎舒又问。
此时,闹闹站得不舒服,手想要动弹,但被黎舒按着,就不停地抖腿,时不时晃动两下。
闹闹点点头:“丢了。”
“砸到你哪里了?”
“头顶。”
“疼不疼?”
“不疼。”闹闹摇摇头,“还没有跑步时摔跤疼。”
黎舒问完之后,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结论。正好这时,黎萱也叫他们出去吃饭了。
到饭桌上,杨英华又打来电话,催黎舒赶紧去饭馆,时间差不多,要上菜了。她一个小辈,总不好让长辈等太久。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黎舒敷衍两句。
黎萱这才反应过来:“小舒,你今天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聚餐。我先陪你把这件事情捋清楚。”黎舒连忙说。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感谢黎萱的,简直是救她于水火之中。
“那就好。”黎萱点点头,“小舒,那怎么举报,才能把老师弄走?要不我再搜集一些证据?”
“萱姐,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是要解决闹闹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呢,还是去报复老师?”
“这不是一回事吗?”黎萱理所当然地说。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呢?”黎舒震惊,这和她印象中通情达理的萱姐,完全不是一个人。这简直是一个发疯的家长,“你的意思是,闹闹上了所有的问题,都是老师导致的?”
“对呀!老师针对他啊!”
“那闹闹上课折腾,影响同学,是不是客观存在?”
“是。但是闹闹……”
“行了,萱姐,你不要当一只把脑袋埋在沙丘里的鸵鸟,帮着孩子找借口。你这样不可理喻的家长我见得太多了!不肯承认孩子的错误,什么问题都推卸到老师身上!”黎舒激动地说。
黎萱更加激动,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一样:“小舒,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闹闹可是你的亲外甥!还有,我怎么就不可理喻了?闹闹被老师体罚了!我难道不应该是现在的反应吗?还是我要等着闹闹以后像网上那些出事情的,闹出人命才后悔?小舒!”
闹闹坐着吃饭,见两个大人声音响亮,争得面红脖子粗,并没有觉得害怕,反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的模样,笑嘻嘻地吃饭。
“萱姐,你先别吼这么大声,也别对我进行道德绑架。咱现在是就事论事的时候,和什么亲疏远近都没关系!你真是越扯越大,那些没谱的事情,你想来自己吓自己!”
“你不肯帮我是吧?那我自己想办法!”黎萱重重地一丢碗,转身到厨房里,避开黎舒,还气呼呼地赶人,“你不是还有事吗?还不赶快走!”
黎舒望向厨房,见她在偷偷擦眼泪,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此时黎萱情绪激动,是一只后背毛发竖起来的猫,必须得先把猫撸顺溜了,才能好好谈事情。
她立马就转变态度,到厨房里去搂着黎萱的肩膀,清清嗓子:“萱姐,对不起。我刚刚话说重了。除了这样的事,我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很难受。但是,你横冲直撞只会计划矛盾,对闹闹没有一点好处的。”
“你平复一下心情,喝点水,好不好?咱们坐下来慢慢说。”黎舒连忙拿起水杯,递给黎萱。
等两人重新坐回餐桌上,闹闹不再是先前笑嘻嘻的模样,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黎舒把他哄回房间,又才回到客厅。
“萱姐,你听我说。这事儿真不能举报,你得先去学校,找老师好好沟通。”黎舒拉着黎萱的手,尽量语调平和,“刚刚我也问了闹闹,老师的方式确实不妥当,但个人觉得,还在正常的范围内,没有到罪大恶极,要去学校大吵大闹的地步。咱们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学生犯了错,老师还用竹片打手掌心。其实适当地惩罚一下,对孩子是有好处的。”
“现在和小时候能一样吗?小舒,你怎么事事都站在老师的角度说话?”黎萱又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