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保时捷停在小区楼下。
黎娅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楼。
一进门，见老爸已经换好衣服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刷短视频，内容是最新的时政新闻。
他一抬头，看见黎娅回来，笑着招呼：“娅娅回来啦？”
黎娅将东西全部放到沙发上，点点头，“嗯”了一声。
“娅娅，来，陪爸下一局象棋。”他边说着，边把象棋摆出来。
一直以来，黎强都把大女儿当做儿子在养。小时候，黎强还带她一起去钓鱼，去棋牌室看人搓麻将。被杨英华知道后，好一顿揍。
虽然大女儿将来是要招女婿上门的，但到底不是儿子。此后，黎强才算收敛点。
黎娅坐在黎强对面，两人棋品都不咋滴，仿佛在用嘴下，嗷嗷干嚎。
杨英华在卧室里听得无语，郁闷地把门关上。
上次在奶奶豆腐饭上的不愉快，仿佛烟消云散，谁都没有再提。
亲人就是如此，哪怕吵得天翻地覆，一段时间后，事情就算过去了，谁都不会记仇。
这会儿时间尚早，黎舒还没下班。就剩下爷俩在客厅里。
下了几局，黎娅没了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黎强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见铺垫地差不多，瞅了大女儿一眼，试探着问：“娅娅，你现在有对象吗？”
“干嘛？”黎娅立马警惕地望向老爸。
“我就问问。”黎强的瞳孔猛地收缩，生怕黎萱一言不合，又要起身走人。
他缓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才问，“你现在单身？”
黎娅睥睨老爸一眼，气哼哼地拿鼻子出气儿：“对！单身！”
黎强又不说话，顿了好一会儿，略带谄媚地笑：“娅娅，上次王阿姨跟我说，有个小伙子人不错……”
老爸话还没说完，黎娅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立马起身，不耐烦地坐到沙发上去：“我不相亲，你干嘛呀？每回回家都要提这茬。”
有时候，黎娅是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中式父母会不厌其烦地催婚。明明她已经很明确地表明自己的婚恋态度，她是一个不婚主义！
老爸就不能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吗？
“我是你老爸，我是关心你。那些支持你的人，是因为根本就不操心你往后的事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一句尊重，不过是卖你人情！你真以为那些支持什么不婚主义，女性独立的，真的关心你将来死活？关心你过得好不好？”黎强也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吃软不吃硬。
黎娅一和他犟嘴，他立马就火大。
“你怎么就确定，结婚就一定过得好？”黎娅反问，“我现在听你的话，随便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要是过得不幸福，你负责吗？”
“你怎么会过得不幸福？只要人选得对，怎么会不幸福？！”
“我就问你，要是过得不幸福，你对不对我负责？”
“我负责！你现在就听家里安排，找个合适的好青年，把婚结了，再生个孩子。你现在的年龄，都已经是高龄产妇，你知道吧？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
“你放屁！你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就行，还给我负责！你去哪里负责？你是天王老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
杨英华从卧室里出来，冲客厅低吼一声：“你们干什么呀？说话就说话，声音那么大做什么？生怕邻居听不见，你俩一见面就吵架是吧？！”
黎娅恶狠狠地白了老爸一眼。她吵架时，是丝毫不给长辈留情面的。
她总是想，对方都不给自己留情面，她干嘛要给他留？老爸都不让她痛快，她也决不能老爸痛快！
反正，这辈子投胎到这家里，本身就是一段孽缘，大家互相折磨，谁也不用好过，看谁活到最后。
黎强还不愿意放弃。
现在，黎舒的婚事，在他看来已经板上钉钉，接下来需要他操心的就是大女儿的婚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
当下他就收了大嗓门，苦口婆心地说：“娅娅，你就不能听话？你看萱萱，都已经在备孕二胎了。你们姐妹俩本来结婚就晚，但也不能落后太多。你大伯有孙子抱，你老爸也想抱孙子的呀！”
“小舒生的孩子，也是你孙子，你去抱她的吧！”黎娅破罐子破摔，丝毫不退让，“你如果实在是想抱孙子，你和妈再生一个，我将来帮你们养，视若己出，就当自己的娃！”
杨英华听了，哭笑不得。
她倒是不生气，本来这父女俩吵架，一个一个都是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难听的离谱的话都能说出口。
“你这孽障，说出这话你都不羞？”黎强无语。
黎娅坐到沙发上，不想再白费口舌，准备休战。她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起来。
黎强看着她，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忽然，冷不丁地问：“你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婚不育是吧？”
“是！”黎娅不假思索地回答，目光依旧在手机屏幕上，眼皮也没抬一下。
“你再说一遍？”黎强咬牙切齿地问。
黎舒这才抬起眼帘，坚定地说：“你没听错！我是不婚不育！”
“好！好！”黎强怒极反笑，撂下话，“如果你坚持不婚不育，就要把房子交出来！”
早些年，黎强为了给黎娅招女婿，早就置办好了婚房。
他可是掏空家底，全款买的。
为了这事儿，黎舒心里还不舒坦了好久。
但是，习俗就是这样。当做儿子养的女儿，就是可以享受到儿子的资源。
虽然浙北并不算重男轻女，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儿子要得到的更多。所以，黎娅自然得到家里大部分的资产。
当时，黎娅还在读大学，并不知道往后自己会长成什么模样，半推半就地顺从父母的安排。
房子是期房，建成交付花了几年。交付后，也一直空着，她一次都没去看过。
后来，自己有钱买了房，从家里搬出去住了，就更加不把这套婚房放在眼里。
此时黎强提起这房，她都有些恍惚，仿佛不知道这婚房的存在。
“房子交出来？”她反问。
黎强点点头：“对啊！这房子本来就是买来给你招女婿用的，现在你不婚不育，也不传宗接代，你这女儿，我就当是白养了。往后家里的财产，一分都不会留给你。”
“你说什么？”黎娅面色铁青，猛地站起身，盯着老爸看。
黎强本意并不是想要回房子，只是以为这样，黎娅就能就范。
看见她震惊的神色，心中得意。依照人性，到手的钱财谁愿意轻易吐出来？更何况是大几百万的房子。
他当下就说：“反正你也不孝顺，这房子就留给小舒。到时候她结了婚，生两个孩子，一边姓一个，这房子就是她的底气！”
杨英华见老伴儿这么说，实在有些过头了，立马就来劝和：“你在瞎说什么？都是自己女儿，哪分什么你我！快闭嘴吧！”
黎娅还没有这么生气过。瞪着眼，肩膀都在颤抖！
她和老爸吵归吵，但类似于“断绝关系”的话还从来没有说出口过，这就像是一条底线，谁都不会出去触碰。
黎强根本就不知道她生气的点在哪里，还在继续说房子。
她只是觉得“你这女儿，我就当是白养了”实在刺耳。
她心里难受，也绝对不会让老爸好受，挑了挑眉冷笑起来：“那我就更加不能交出来了。房子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我不过户，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你这个孽障！你爸妈的血汗钱，你都要贪心？”黎强怒不可遏，叫骂起来。
正在此时，电子门锁打开。
黎舒正好下班。她出电梯就听见家里在吵架，隐约还听见什么房子……她一开门，就见老爸和姐姐像是斗鸡，梗着脖子互不相让。
“我就不给，你上法院告我去呀！”黎娅朝外走，看见站在门口，刚刚换好拖鞋的黎舒，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这一记眼刀将黎舒刺得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
黎娅大跨步往外走，路过黎舒时，还阴阳怪气地讽刺：“怎么，开心了吧？你就只会用这种手段讨好爸妈。有本事，明目张胆跟我抢啊！”
说完后，她用力地摔门而出。
黎舒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被姐姐炮轰，脑子都晕晕乎乎的。
她迷茫地望向站在客厅里的父母，不解地嘀咕：“什么……怎么回事儿啊？”
谁知，站在客厅的黎强猛地脱下拖鞋，朝着门口狠狠地砸过去：“你这孽障，关小舒什么事！你非要把我气死不可！”
黎舒见拖鞋飞过来，慌忙躲开。
黎强丢完拖鞋，自己也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气，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杨英华一把扶住老伴儿，嘴里奚落埋怨：“你说你，娅娅难得回来一次，你非要把她气走。你别着急上火……”
“是……是我气她，还是她气我……”黎强气儿都要喘不上来，却还是忍不住说话。
杨英华连忙指挥黎舒：“小舒，快去拿药来。”
黎舒连忙倒开水。
母女俩手忙脚乱，又是倒要开水又是喂药。
过了一刻钟，黎强的气儿总算顺了。
黎舒也从母亲口中，大概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难怪刚刚黎娅走前要恶狠狠地瞪她，恨不能把她大卸八块，拆了吃进腹中。
细想来，黎娅已经很多年没用这样的眼神，瞪黎舒了。
刹那间，黎舒仿佛回到儿时。
幼时，姐姐也总是用这种神情瞪她，尤其是因为她的乖巧，衬托的姐姐顽皮的时候。
每每如此，她总在心里暗爽，为分到更多父母的爱和关注而开心，还会有一种“赢了”的喜悦。
黎舒心想，瞪自己的黎娅，应该也在为父母的偏心而气愤吧？就像她因父母偏心而不满一样。
但是，这次的事情，真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黎舒大呼冤枉！
读书时，她听见父母给姐姐全款买了婚房，确实心里不平衡过！在学校里委屈地哭得两眼通红，觉得不公平。
明明她们俩都是女儿，父母怎么可以这么偏心眼！
黎娅就因为比她早生几年，就什么都有。可以有童年，可以顽皮，可以任性。而她只能用“乖巧听话懂事”来讨好父母。
但她也没办法，那是父母的钱财，有决定的自由。就算她心里再怎么不满，又能怎么样呢？
如今，长到这般年纪，心态早就平和多了，也从来没有打过这套房子的主意。
哪怕现在黎娅宣称是不婚主义，她也从来没有教唆过父母，让他们把这套房子收回来，过到她名下。
她对天发誓，想都没想过。
但是黎娅肯定不这么认为，一定以为这是她背后唆使的。
不过，这件事情看起来，确实是黎舒获益，难怪黎娅会如此揣度。
“爸妈，这房子我不要。”黎舒表明态度，“你们如果实在要收回来，就写你们自己的名字吧！不要过到我名下。”
黎强刚刚说的只是气话，为了威胁黎娅就范。没想到闹成这般模样，当下就说：“以后再说。”
正在此时，黎凯已经打来电话，催他们过去家庭聚餐。
走前，杨英华指了指沙发上的礼品袋，说：“东西带过去。”
“那是什么？”黎舒问。
杨英华说：“你姐上海出差回来，带的礼物。你看看里面都是什么，给谁的，上面贴了便签。一起带过去吧。”
“哦。”黎舒看着那一堆袋子，一看就价值不菲，估计要干掉她几个月的工资。
有钱，出手大方。
实话实说，黎娅虽然脾气不好，但对家人还是很够意思的。
黎舒随意一扫，每个人都有份儿，给她买了一件大几千块的米色风衣，是她看了好几次，都舍不得下手的款式，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出门时，黎强还叮嘱：“一会儿饭桌上，千万别说我和娅娅吵架的事。就说她工作忙，赶不过来，给大家带了礼物赔罪。”
“知道了。”
……
餐馆。
黎凯选了一个靠窗的大包厢。
黎鹏程在主位坐下，抬手招呼后辈们也落座。
“哎呀，娅娅怎么没有来？”黎鹏程这才发现人没齐。
人是永远也齐不了了。
往常有爷爷奶奶，黎凯和叶晓燕，黎强和杨英华，黎萱一家，黎娅和黎舒，聚一起就有十一人，将包厢挤得满满当当。
这次家庭聚餐，还是王蕙兰豆腐饭之后的首次。众人看着黎鹏程孤零零地坐着，都不由得心头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