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自打老爷子确诊老年痴呆后，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黎凯心上。
他原本坚持不愿意出尔反尔，再去找弟弟协商，但在叶晓燕的枕头风的唠叨下，总算屈服了。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他本身也不想独自背负重担，只是拉不下这个脸来。看似是叶晓燕逼迫他的，实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傍晚，两人直接到黎强家里寻人，和刚刚见过许浩南的黎强与杨英华，在单元楼门口不期而遇。
黎强惊讶，笑问：“大哥，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坐坐？”
“当然能。走，进去喝点老酒。”黎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和老大常能碰面，闲聊串门儿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尤其是黎凯和叶晓燕还一副特意上门的模样，不可能没正事儿。
黎强和杨英华对视一眼，两人一时间都不明所以。
四人到了家里，在沙发上坐下。
杨英华洗了些水果招待，四人闲聊铺垫了会儿。
黎凯随口问：“阿强，小舒结婚钱够不够？我看了下账上，能周转个三万块。”
“谢谢大哥。”黎强万分感激，当时随口一说，他竟然还记得这茬，“现在暂时不用，我和英华刚刚见过男方……”
然后，黎强把许浩南的情况说了一遍。但不管怎么说，经济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一个月嘛，也没多久。到时候再选选日子，把婚礼办了，事情就了结。”黎凯笑着道。
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家常，他才挤牙膏似的，吞吞吐吐地开口了：“阿凯，今天来找你，确实是有事儿。”
“大哥，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我能帮忙的肯定帮。”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的……”黎凯觉得自己满脸通红，臊得慌，“我想来和你商量商量，爸养老的事情。”
黎强愣了一下。
虽然他已经和杨英华商量好了，要帮忙分担。
但没想到他还未开口提及此事，黎凯已率先提出，这使得黎强心中有些不悦，所以没有接茬，而是反问：“啊？爸养老的事情，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你家主要赡养，我家辅助吗？”
“是，是这样没错。”
黎凯话音刚落下，叶晓燕就接过话茬来：“阿强，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呀。”
“当初你们想要家产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人老了，会生病的呀。”杨英华坐在黎强身边，忍不住插了句嘴。
同时腹诽：老人把房子存款给你，不就是为了安享晚年吗？
“想是想到了。”叶晓燕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做恶人，也没有含糊，直接说，“但是没想到是老年痴呆啊！老年痴呆保不齐要病上十来年嘞。后期又离不开人，可能连饭都不会吃，得时时刻刻照料……英华，这病负担重，你是知道的呀！”
黎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如果大哥家不提，等他缓过劲儿来，自己也会主动伸出援手。
但现在两人兴师动众地上门，反倒让他心里不舒坦，当下自然不肯。
“大哥大嫂，爸才病多久啊，你们就想着十年后的事情了。他现在人好好的，也不怎么给你们添麻烦吧？”黎强没好气地说，“大哥，你这么着急就想甩开爸了啊？你的行为真让人寒心！”
黎凯被弟弟怼得说不出话来。
叶晓燕却不肯服软，梗着脖子一副要吵架撕逼的模样：“二弟，你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的。我们确实是出尔反尔了，这点做得不好。但我们也情有可原啊！又不是说不赡养，只是让你们帮忙分担一下。怎么，老爷子不是你爸爸啊？你们家就想躲清闲。”
这话说得向来脾气很好的杨英华都开始冒火，瞪大眼睛反问：“现在还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黎凯连忙说软话：“没有没有，阿强英华，你们别多想。这事儿肯定是我们有错在先。但总归还是为了爸好，大家都好。如果不是遇到困难，我们也不至于上门来求你们，对不对？我们两家也相识几十年了，什么品性还不知道吗？”
黎凯和叶晓燕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把黎强和杨英华架在火上烤，好话歹话都让他们说了，不答应也不行。
主要是，两人本就有意帮忙。
当下，黎强顺坡下驴，语气软了下来：“大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都好商量。但现在我也愁得很，等小舒和娅娅的婚事安排妥当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
黎凯听后，眼神闪烁，但不想再继续逼迫。
他刚要答应下来，叶晓燕似乎有些不甘心，连忙说：“可是，老父的赡养问题不能一直拖下去啊。”
“现在爸人好好的，也不急于一时。还没到晚期呀。”
叶晓燕却觉得黎强是不想帮忙，是在找借口推诿，态度强硬起来：“二弟，你愿不愿意表个态。咱们后续商量，也是商量再怎么赡养，两家人怎么个分法。你表态了，我们也才能安心不是。”
“表什么态？”黎强语气不善，“我都说等女儿们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这难道不是表态？”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杨英华也开口了：“大哥，晓燕，爸是我们共同的爸爸，肯定不会不管他的，你们放心好了。等过些时日再说，好不好？”
叶晓燕原本还要再说什么，但被黎凯拦住，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说了几句，“如果小舒结婚需要钱，再找他们帮忙”之类的客套话，就先行告辞了。
两人一走，黎强一肚子牢骚就忍不住要发出来，愤愤地说：“大哥也真是的，能占便宜的时候，跑得飞快，有麻烦就推拒！”
“估计是晓燕的主意。”杨英华叹了口气，说，“晓燕也太心急了些，我们又不是不帮忙。”
“谁知道！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让他们如愿。凭什么啊，我家好欺负啊？”
原本好好商量能解决，非得吵架。搞得好像黎强家里原本不愿意帮忙，是因为叶晓燕闹，所以才解决的。
他家不就吃力不讨好，落人口实？
“好了好了，别气。到时候再说吧。”杨英华连忙宽慰，再说下去，有的给他准备降压药了。
……
阳光斜照在古色古香的小巷，黎鹏程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小菜，手里拿着小本本，上面记录着他一天要做的事情。
他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买面条，西红柿……”然后看看塑料袋，确定都采购整齐，没落下东西。
刚刚走到小区时，看见黎凯把面包车停在地面的车位。夫妻俩下了车，边走边争执着什么。
“晓燕，你刚刚实在是太冲了。阿强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是和他来硬的，他就越是强硬！这事儿应该我出面！”黎凯责备。
两人回家这一路都争论不休。
“他都不愿正面回应，你还向着他？看他就是在故意回避！”叶晓燕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和坚定。
黎凯苦笑道：“晓燕，你何必这么急呢？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
“你以为我想这么急吗？”叶晓燕的语气中透露出焦急。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承诺，“万一拖到最后，不了了之了怎么办？”
黎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这种事不能勉强，也不能强人所难啊……而且，阿强说得也有道理，现在小舒的事情还没解决……”
“你胳膊肘往外拐！我虽然喊老爷子‘爸’，但毕竟不是我亲爹啊！”叶晓燕突然打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我做这些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黎家？我现在是落得里外不是人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作恶。”
“我哪里这么说你啦？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但你这处理方式就是不对……”黎强默然无语，十分无奈。
提着蔬菜的老爷子远远跟着，听见儿子儿媳大庭广众吵架，心里难受得狠。
虽然他听的内容掐头去尾，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为了什么——肯定是他养老的事情。
黎鹏程在心底叹了口气。两家人本该和睦相处，现在因为他闹得不可开交。
他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黎凯和叶晓燕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
“老黎，买菜回来啊！”
一个老邻居从单元楼里走出来，看见黎鹏程打了声招呼。
原本老爷子只想远远地跟着，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倒好，黎凯和叶晓燕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看见身后的黎鹏程时，都露出惊讶又尴尬的神情，两人脸胀得通红，好像做坏事被人抓包一样。
“爸！”
“诶诶！”黎鹏程笑着回应老邻居，然后又和儿子儿媳打招呼，他佯装神色自然，随口问，“你们从哪里回来？”
黎凯和叶晓燕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老爷子迟早会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去找了一下阿强。”
黎鹏程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淡淡地说：“我刚刚看你们好像在吵架？吵什么啦？”
黎凯低着头不说话，显然知道老爷子把话全都听到了，但他又不好主动提起，当下就敷衍：“没吵什么。”
“没吵就好。”
黎凯看见老爷子手里提着的蔬菜，问：“爸，你买菜做什么？”
“以后我自己做饭。”老爷子神色如常，走到了前面，“回家吧！”
黎凯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低声责备：“晓燕，爸怎么自己做饭啦？”
“这我咋知道？他自己提出来的！”
“肯定是你说什么，让他听见了，不开心！”
叶晓燕听后也无比委屈，气呼呼地说：“我说什么了？不都跟你说的？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他，又没有苛待。心里有什么不满，不跟你发，跟谁发啦？难道要我别在心里？你以为伺候老人轻松啊？有本事你去试试！”
她越说越生气，眼里都泛着泪花，扭头就往外走：“今天晚上，你们两爷子自己做饭吧！我也吃不下！”
“晓燕！晓燕！”
黎凯望着叶晓燕已经走远的背影，想要追上去，但最后又放弃了，跟上走在前头的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