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黎鹏程和黎凯两大老爷们开始做饭。
黎鹏程逞能时想着，自己做饭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从前都是王蕙兰做饭，她去世后，黎鹏程都随便糊弄，不是下面条就是下馆子，也没正儿八经买菜。
等俩儿子看不过去，给他请了上门做饭的阿姨，日子过得才稍微像样子。
这会儿，两人在厨房里转悠，淘米，洗菜，切菜，炒菜……一通弄下来腰酸背痛。
最后端上餐桌的味道还不怎么样，吃得没滋没味。
两人才惊觉女人们的辛苦。
家里的活儿就是如此，又多又琐碎，忙碌费劲还看不到成果，很容易就被否认付出。
吃过饭后，黎凯洗碗。
他挂念着叶晓燕，知道她能去的地方，也就黎萱家里。
又想着她应该还在生气，就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叶晓燕已经在女儿家的沙发上吃水果了。
张文斌今天加班，没在家。
闹闹在卧室里写作业，黎萱将房门关紧，陪着母亲聊天。
“电话来了。”黎萱看了看来电显示，笑着道，然后接起来，“爸。”
“在，妈在我这里。”
“嗯嗯，一会儿妈就回来了。”
叶晓燕来找女儿抱怨吐槽。听见老伴儿打电话来关心了，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总算松快，低声问：“他们饭吃了没有？”
黎萱就是个传声筒，将问题复制一遍。
然后答：“吃了。”
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妈，男人就是大猪蹄子，爸也是。他现在夹在你和爷爷还有二叔中间，肯定很难办，你不要和他生气！”
“我也不是生气，就是他那语气，明显就是在怪我！你爷爷吃完饭不洗碗、剩菜不放到冰箱里……这些是事实啊，我说都不能说两句了？什么叫我说了什么，惹老爷子生气了？真是费劲不讨好。”
黎萱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抱怨，抚摸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妈，爷爷现在年纪大了。老小孩老小孩，其实就是小孩子，你不能和他计较的。而且，和社区的那些老人比起来，爷爷还算是好的嘞。”
“我也没说老爷子怎么不好，就是……住在一起不习惯嘛！”
“磨合磨合就好了。”黎萱继续宽慰。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叶晓燕才回家。
黎凯一见老伴儿回来，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晓燕晓燕地叫个不停。
反倒是叶晓燕板着脸，不肯搭理他。
“晓燕，你真是辛苦了。刚刚我说话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晚上做了顿饭，真难吃！”
叶晓燕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就好！”
*
今天，张文斌加班得有些晚，回到家时闹闹已经睡着了。
他见黎萱一脸疲惫，似乎有什么心事，关心地问了两句。
黎萱就告诉他，老妈来家里抱怨的事情。
“当时爸妈就不该揽下这活，现在麻烦了吧？”张文斌没好气地说。
“当初，谁能想到会是如今的情况？”黎萱也不乐意起来，苦累都是自己爸妈担着，最后还不落好，“再说了，爸妈肯定也是想自己辛苦一点，能继承爷爷的房子，最后不还是留给我们？”
“我知道，心意是好的。”张文斌把后半句话吞到肚子里，好心办坏事。他知道，这话若是说出来，肯定在激化家庭矛盾。
其实，黎萱觉得老妈来找她诉苦时，总是欲言又止。
依照她对父母的了解，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大费周章地跑到女儿家里来哭，肯定还有别的什么。
但母亲自己不肯说，她也不好多问。
依稀能够猜到一点，如今家里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爷爷养老的问题。
只是具体怎么回事，她也闹不明白。
张文斌洗完澡从主卫里出来，自然而然地走到黎萱身边，低声说：“老婆，我过两天要出差，咱们努力努力。”
“不是说好，备孕的事情先放一放吗？”黎萱偏头躲了躲。
张文斌眉眼间也满是疲惫，懊恼道：“我也想啊。但打电话给我妈说了，老人家不肯啊，不停地劝再生一个。我能怎么办？”
“爷爷的事情没提？”
“提了呀！妈说，再生一个，她来带，不添麻烦。”
张文斌说着，两人已经倒在床上，薄被蒙上身。
“妈还真是执着。”黎萱嘟囔一句。
薄被翻涌成浪花。
两人还在闲聊：“何止是执着……妈还说，抽空给我送点补品过来，还得检查，必须要喝。”
黎萱有些无语：“不会是中药吧？”
“希望不是。”
两人聊天时，身躯如水蛇般纠缠在一起。
细密的汗水蒙在后背，轻吟和喘息在房间蔓延。
情到深处，激情渐浓。
忽然，翻飞的被子不再动弹。
床上的两人也像是被冻住一样，成了冰棍。
情到浓时，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黎萱轻而沙哑的声音：“你还好吗？”
张文斌没有说话。
黎萱又等了一会儿，轻轻推了他一下，安慰道：“你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没事儿的！”
“不行”在男人的字典里，简直是侮辱。
张文斌脑子里嗡嗡作响，恍惚地躺下，给黎萱让了位置。
黎萱下床冲了个凉，又回来。
她见张文斌还保持他离开的姿势，想来确实是遭受打击。
最近，他们俩的备孕压力都很大。
同房的频率不低，还总是吃补药，按照排/卵规律，能做的都做了，却始终没怀上。
其实，黎萱心中是有些怨言的，公婆默认怀不上就是女人的问题，拼命让她吃保健品试偏方，她也都没说什么。
如今看来，张文斌的压力不比她小。
黎萱躺回老公身边，将他轻轻搂到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公，没事儿的。你肯定是太累了。这种事情很正常的呀，你不要放心上。”
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她生怕给张文斌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两人结婚这么些年，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嗯。”张文斌点了点头，脑袋在黎萱怀里蹭了蹭，“老婆，你真好！”
“好了好了，睡觉吧。多休息休息。”黎萱说着，准备给他买点补药。
*
翌日。
阳光明媚。
黎鹏程睁开眼睛，觉得脑子里有空荡荡的，好像自己走在满是迷雾的森林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拿起手边的笔记本。
上面写着“搬家”。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些字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但他知道，本子上写的内容，就是他今天要做的事情。
黎鹏程走出房间，看见桌上留着饭菜，他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吃完后开始收拾东西。
又看见本子上写着“饭后要洗碗，剩菜放冰箱里”，再出去善后。
之前，他并不是不愿意做。而是多年来不做生活琐事，没这习惯；另一方面时生病了，记不起来……
因为上次搬家，衣服日用品并没有全部搬过来，只拿了些当季需要用的。
所以，他收拾了两个小时，就已经差不多了。
他站在客厅里，脚边放着两个条纹的编织袋，目光深沉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虽然他在这里生活得并不久，但离开对他而言，依旧是一把刺进心口的尖刀。
他看似是自愿离开，其实又不是自愿的。
因为他得了病，两个儿子为了他养老的事情吵架，他寒了心，不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碍眼。
正想着时，房门被敲响了。
黎鹏程疑惑地开了门，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是他钓鱼搓麻将的老伙伴。
“老黎，收拾好了伐？收拾好了就出发！”老头说。
“你怎么来了？”
“帮你搬家啊！”老头理所当然地说，“昨天你打电话来说，帮你搬家。你自己忘记啦？”然后，老头又想起黎鹏程确诊了老年痴呆，记忆力没有从前好了，“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吗？”
“记得记得！”黎鹏程其实没有想起来，但他还是点头，“东西不多，就这两大包。”
“老黎，你这是怎么了？和儿子住得不是蛮好？怎么还要搬回老房子？”老头疑惑地问道。
黎鹏程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为了颜面没说实话：“我知道儿子是好意，但我和他住不习惯。你知道的，他要去虾塘收虾，三四点就有动静，起得太早！上年纪了睡眠浅，一吵就睡不着了。我还是喜欢回老宅子自己住，自由自在。”
老头听后不停点头，表示理解。让他和儿子儿媳住一起，他也不高兴的。两代人生活习惯不一样，有代沟的，容易吵架。
“我也不喜欢被束缚，还是自己住舒服。”
两个老头，一人提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下了楼。
老头只有一个小的电动三轮车，将编织袋上进去，三轮车就塞得满满的。
“我把东西拖过去，你慢慢走过来。”老头说完，自己先走了。
黎鹏程一个人落寞地跟在后头。
就这样，在老伙伴的帮助下，他默默地回到了老房子。
两人一起把东西都收拾出来，衣服挂回衣柜里。
“中午请你吃饭，咪点老酒。”黎鹏程感谢地说。
“行啊，喝点。”
到了街边的苍蝇馆子，两个人点了三个菜。一个白切鸡，一个蒸臭豆腐，一个小炒青菜，外加一碟花生米。
酒过三巡，两人渐渐推心置腹。
老头自然不相信黎鹏程搬回老房子，肯定是在儿子家里住得不开心。
不然，谁不想热闹一点，谁愿意孤身一人，冷冷清清的呀？
但他没有戳穿，语调拖得老长，鼓励道：“老黎，我真觉得自己住也蛮好的！每天早上起床锻炼身体，然后坐着喝喝茶，玩玩手机，清闲得很！还不用顾忌子女的习惯，多好！”
“是啊！挺好！”黎鹏程笑着举起酒杯，“来，喝酒！”
但不知为何，他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