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凯和叶晓燕回到家，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整个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了老爷子的身影。两人心中一紧，不会又走丢了吧？
“爸？”黎凯大声喊道，但是没有人回应。
他赶紧四处查看，叶晓燕也跟着他一起找。
他们找遍了整个屋子，连老爷子经常待的阳台和厕所都看了，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最后，他们再次来到了老爷子的卧室。刚刚匆匆一看，只顾着看有没有人了，此时才发现不对劲儿。
房间干净整洁的有些异常了。
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说桌上也没有本子和书了，床头的插座上没有手机充电插头……
叶晓燕赶紧拉开衣柜一看，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黎凯和叶晓燕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他们这才明白过来，老爷子已经搬走了。
黎凯赶紧拿出手机，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爸！你在哪里呀？”
电话里传来黎鹏程平静的声音：“我已经在老房子了。”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搬走了？”黎凯有些愕然地问道。
但其实为什么，他心里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黎鹏程笑着说：“我觉得一个人住挺好的，老房子也熟悉，还有你妈的味道。现在自己买菜做饭，时间也自由，不给你们添麻烦！”
“谁说你给我们添麻烦了？”黎凯没好气地说。
黎鹏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自己觉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黎凯一阵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什么事儿就挂了，我锅里还炖着筒骨汤呢！”
紧接着，电话里就传来忙音。
黎凯的手忽然没了力气，连拿着手机都吃力，重重地坠在身侧。
他原本以为，把老爷子接回家里，是为了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让他安享晚年。
但现在看来，他不过是让老爷子寒心了，还不如一开始没有这些事情。
天色渐暗，窗外擦黑，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莫名就变得异常沉重。
照理来说，老爷子主动搬出家里，叶晓燕的短期目标超额完成，好歹甩掉了这个拖油瓶。
但是，她却有股说不出的难过，尤其是在寂静的傍晚，让她欲哭无泪，诉说无门。
老爷子的决定，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叶晓燕望了望黎凯，他已经默默地坐到老爷子睡过的床上，低着头，整张脸埋在掌心。让她轻易就看见老伴儿花白的头发。
他们都老了。
老人要去照料比他们更老的老人。
她竟然觉得人的寿命过分漫长了些。
“阿凯，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叶晓燕轻声说道，她的手轻轻搭在老伴儿的肩膀上，“可现在的情况，谁也没办法。我也想尽孝道，但我们能力有限……”
黎强默默低下头，心里充满了无奈和自责。
“我知道。”黎凯闷闷的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嗡嗡嗡的。
叶晓燕拼命挤出一抹微笑，强打起精神说：“咱们往好处想，现在老爷子的情况还算好，又有药物干预，生活也能够自理。大不了，我们经常去看看他，多多照料。其实，我们住一起，双方都不自在，现在这样蛮好！”
黎凯叹了口气，他知道叶晓燕说得有道理。
没有那么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啊！
“等老爷子真的离不开人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吧。”
悲伤、无奈、失落、自责各种情绪灌满黎凯的心，搅得他一整晚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
*
中午，黎强给客户送完青虾，将剩下的一些送到菜市场里继续卖。
叶晓燕看见黎强来了，默默地低下头玩手机，只当没看见他。
自打上次两家人闹了矛盾，就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说话，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
她家的摊位是挨着的，以前是互相帮衬，现在低头不见抬头见，怪尴尬的。
如今事情陷入僵局，谁也不愿意主动低头，就这么僵持着。
黎强将青虾放下后，忽然说：“英华，你能不能包一些饺子，我们一起给娅娅娅送去。”
杨英华瞪大了眼睛，觉得有些奇怪。
黎强可是很少主动管吃喝拉撒的事情，她忍不住问：“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什么太阳打西边出来，我没事去看看娅娅和小舒，还不行啊？”黎强没好气地问。
“行行行。那你去买两斤肉沫，两斤饺子皮，再买些芹菜吧。”杨英华吩咐，“问老板要点猪皮。”
猪皮不用买，只要和老板熟悉，问他要点就行。现在人买肉，很多时候要求把猪皮剃掉。
老板留着也没用，顾客买了肉讨要，也就做个顺水人情。
“行！”
……
晚上。
杨英华回到家，先将猪皮放在高压锅里压，这过程中也没闲着，开始将芹菜理出来，焯水切成颗粒。
等前期工作都准备好后，肉皮也好了。用绞肉机随便搅碎，凉在猪肉沫里，调味。
黎强从卧室出来，看着杨英华在餐厅忙碌地包着饺子，随口问：“我们晚上吃啥？”
“就吃饺子呗。”杨英华催促，“你也来包点儿，我们吃完时间还早，直接给娅娅送过去。”
“不行！的明天送过去。中午吧，那时候菜市场闲。”黎强不假思索地回答，跟被踩了尾巴一样。
杨英华也察觉到一丝微妙，疑惑不已：“为啥？”
“没为啥，你听我的就行。”黎强避而不谈，只是低头继续包饺子。
杨英华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换了个话题。
“阿强，这两天你去看过爸没有？”
黎强摇头：“怎么了？”
“我发现晓燕这两天在菜市场时间挺多，她没回家给爸做饭啊！”
“会不会是咱们闹矛盾，她不好意思请你帮忙？”
“应该不是！我看这两天买菜，也不是爸喜欢吃的。”杨英华脑子一闪，猜测，“你说，他们和爸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谁知道。应该不至于吧。”黎强嘟囔一句。
闲来无事，他直接给黎鹏程打了电话，询问一下。
“爸，晚饭吃了吗？”
“正在煮。”
“晓燕没煮饭吗？”黎强一听，立马望向杨英华，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我已经搬回老房子住了。”电话那头的黎鹏程语调随意，尽量掩饰自己的失落。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黎强连忙将手机扩音，让杨英华跟着一起听。
“有几天了。”
“哦。”黎强应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又说，“爸，你还住得习惯吗？”
其实，黎强想说问，为啥搬回去住呢？
但不必问，他也能猜出一二。他如果再问，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老爷子报喜不报忧，敷衍两句还好，他还能接话。
如果老爷子实话实说：是在大哥家里住得不开心。他能说出“爸，老我家住，我照顾你”这样的话吗？
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啊！
“习惯！这老房子住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在哪，挺习惯的！”黎鹏程语气是笑着的，心里却在滴血。
他真的伤心难过。他其实也期待小儿子说一句，“来我家住”这样的邀请，尽管他不会去。
但是，问一句和提都不提，这完全是两种心态。
“习惯就好。那我和英华常来看你。爸，今天我们包了饺子，改明儿给你送点过来，放冰箱里，你吃着也方便！”
“不用麻烦，你们自己留着吃！”
两人客气两句，挂断电话。
黎强看着手机，陷入沉默。他也没心情包饺子了，垂头丧气地盯着杨英华的手。
“怎么啦？”
“英华，要不我们……”黎强的“把爸接过来住算了”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肚子里，“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爷子这病有多熬人，他们都是知道的。现在的情况下，谁也不敢逞英雄啊！
“英华，以前我觉得自己做父亲，做儿子都做得挺好，负责任又孝顺。现在看来，我做得一点都不够。”黎强失落极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别这么自责。如果老大那边一味地甩锅，真的不管爸，那我们肯定要把他接过来。”杨英华连忙说，“大不了，我们和他们打官司。肯定不会让老爷子孤独终老！”
说着，她又踹了踹黎强的脚，“行了，大老爷们别这副样子，赶紧包饺子，包完我们就给爸送过去。”
黎强心里五味杂陈，转身往卧室里去：“你送去吧，我现在没脸见吧！真的没脸！”
他倒在床上，心中苍茫。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他开始胡思乱想：爸妈生了两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谁都不愿意主动接过去养老。
其实，他们两家都还不至于穷到无法赡养的地步，就是谁也不愿意吃亏，所以才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黎强忽然觉得，不婚不育其实也挺好。
都说养儿防老，他反观自己，防什么老嘛？他尚且这样，怎么敢期待别人能做得更好？
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黎娅的选择其实也没什么，蛮合理的。
不然，费尽心力养出像他这样的白眼狼，还不如不养孩子，把时间精力资源都放在自己身上……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又不这么想了。
杨英华包完饺子后，分出一部分，明天带给黎娅。
其他的全部都拿好，立马送到黎鹏程的老房子里。
她一进门，看见餐桌上摆着空碗，还有一个小本子。
“诶……进来进来！”黎鹏程看见杨英华的瞬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她的名字，等人都进了屋子，才猛地想起，“英华，对！英华！”
杨英华这才反应过来，老爷子原来已经连人名都开始忘了。
“爸，我给你送点饺子过来。”她笑着将专门装饺子的分装盒放进冰箱里。
“好，谢谢。”
杨英华知道老爷子肯定伤心，陪他唠家常，然后又说：“爸，你一个人住行吗？要不跟我回去。现在娅娅不在了，家里空着一间房，我随时都可以收拾出来！”
黎鹏程悲伤干涸的心，如逢春雨，神色缓和不少。
“不用不用，我现在蛮好的。我觉得自己住自在。”黎鹏程扬了扬手里的本子，“我还没那么健忘，用本子记录，只是养成习惯，以后总要开始忘记的。你看现在，我把生活打理得也挺好，自己买菜做饭洗碗，你放心好嘞！”
黎鹏程不在乎杨英华说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只要说了，他就高兴。
杨英华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真心实意的。
她见老爷子这模样，心软开了口。听到老爷子拒绝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