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甚至还能分心去看他大步而来的皮鞋。
麦地上消融的雪混着泥土,泥泞弄脏了锃亮的皮鞋。
顾知祈长相和气质都格外的出类拔萃。
他的衣着和他的人一样,向来严谨考究,一丝不苟。
今天,他高大挺拔身姿却有少见的狼狈。
“苏寒……”
顾知祈嗓音微哑。
“顾总。”
苏寒淡淡截住他的话,眼睛比雪夜里的月亮还清冷,“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她连着后退两步,无形之中划清界限。
顾知祈一怔。
看着两人拉开的距离,长眸阴翳。
他尽力显得心平气和,“我来接你回家。”
家?
多可笑,他们之间哪来的家。
苏寒直接道:“我亲耳听到了,你选宋心愉。”
顾知祈身姿僵直,脸色未变,眼底划过一丝迟疑。
“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死了,我们两不相见。”
天色已黑,幽暗光线下,苏寒眼底的绝望却清晰可见。
她和宋心愉之间,顾知祈选了宋心愉。
潘心心说出“那苏寒只能去死!”这句话,顾知祈赶着去救宋心愉,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顾知祈多狠啊,不信她却一点点瓦解她心里的城墙。
让她误以为,只要顾知祈知道她是三年前的女人,她会成为顾知祈唯一的选择。
可生死关头,顾知祈选择让她死。
苏寒死里逃生,但对他的所有感情都死在了那一天。
顾知祈眸色渐深,笃定道:“可你没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哦?那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选宋心愉就和我被顾成绑架一样,是为了救我?”这样的话,苏寒不会相信两次。
顾知祈定定看着她:“的确如此。”
苏寒失笑,他就连借口都懒得找。
四周的人,尽是好奇的眼神和议论。
唐芳一眼就认出了顾知祈,忙掀开门帘:“苏寒,要不你和顾先生进去说?”
“不用了,他马上走。”苏寒开口替他拒绝。
自己则转身进屋。
顾知祈眼神锁着她的背影,不肯松懈。
唐芳还掀着门帘,有些为难:“顾先生……”
“打扰了。”顾知祈淡漠的脸有几分客气礼貌。
唐芳受宠若惊的点头,没跟着进去。
门外,站着十几个保镖。
唐芳有些怵,拉着刘红山向前走,远离了保护圈。
一时,有几个邻居凑过来打听。
“山嫂,这人是谁啊?派头这么牛?”
“我的乖乖,又是飞机又是保镖的,一看就是大人物,他和你外甥女什么关系?”
唐芳张嘴,还没出声。
一旁吐着瓜子皮的王翠霞,尖酸刻薄道:“我看呐,多半是寻仇的!你们瞧瞧这些门外站着的,和之前拿着照片来村里打听那个叫苏寒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经她这么一提醒,不少人都想起来。
“那会他们给村里留了电话,要是有人想起来之前见过那个女人可以给他们打电话。”王翠霞先发制人泼脏水,“我猜村里有人给他们打了电话,这些是来抓唐芳外甥女的。”
王翠霞自觉聪明,颇为得意的落井下石,“唐芳,你这外甥女好像就叫苏寒吧?她该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我觉得不可能,不是说什么回家吗?两人关系应该不简单。”其中一人反驳。
王翠霞梗着脖子,又是一副吵架的姿态,“那就是被人包了的二奶!”
“放你奶奶的臭屁!”唐芳一下火了,找了根烧火棍就怼向她,“人家正儿八经的头婚夫妻!”
王翠霞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被当头棒喝,什么反应都没了,节节后退。
简陋的活动板房内,一室陈寂,只能听到炉子上烧水壶的啸声。
纸盒里的小猫张着爪子想出来。
顾知祈看了一眼,留意到小猫左眼瞎了,心口一滞。
当年,苏寒是处于什么心态牺牲自己救他?
难道真如苏寒所说——
苏寒暗恋很多年的初恋也是他?
苏寒摸着小猫脑袋,眼睛没看他,却清楚他在想什么,“我会救你完全是于心不忍。我说暗恋你很多年是假的,当时太想留住你就撒谎了。”
事实是她此刻撒谎了,为了不想和顾知祈再有纠葛。
顾知祈神色晦暗,心情却格外复杂。
他难掩失落自己不是,同时又有点庆幸还好他不是。
否则,无疑是一桩重罪。
他欠苏寒的,就很难还清了。
苏寒开始下逐客令,“顾总可以走了,穷乡僻壤就不留你吃年夜饭。”
“你跟我回去。”顾知祈掠起眼看她。
苏寒轻吸了口气,“我舅舅和舅妈到现在还没吃饭,你让我陪他们吃顿饭,其他的吃完饭再说。”
顾知祈微微颔首。
苏寒冷漠的将手掌朝着门口方向一摊,要请人出去,“顾总,麻烦你让我好好吃顿饭。”
她一口一个顾总,无比刺耳。
偏偏顾知祈还拿她没办法。
他隐约有些不悦,还是先出去了。
苏寒抱着小猫,面色沉静。
任何人和事,她都不能再躲。
全世界都可以放弃她,她自己不能。
她也算是死过一回,再也没什么可让她害怕的。
刘红山和唐芳进来了。
“苏寒,顾先生还在外面站着,要不让他一起进来吃点?”唐芳放下碗筷踌躇的问。
苏寒摇头,“他吃过了。”
唐芳也不好再说什么,给三人的杯子满上葡桃酒。
“这是我自己泡的葡桃酒,尝尝。”唐芳举着杯子碰了碰苏寒的,“新年快乐。”
苏寒唇角扯出微笑的弧度,“新年快乐。”
门外,十几个保镖还未撤离。
顾知祈寂寥站在雪地之中,目视着前方。
雪已经停了,这样的夜晚最冷。
顾知祈咳嗽了两声,呼出团团白雾。
元朔拿了件大衣搭在顾知祈身上,劝说:“祈少,要不然去机舱里歇一会,吃点东西。您已经两天没吃饭睡觉了。”
再这么熬下去,身体得出问题。
顾知祈挥退元朔,看着不远处当初出事的山头。
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女人成了苏寒的模样。
他被药物所控,横冲直撞发泄着,苏寒明明是痛的,却极力隐忍。
那是他人生最狼狈的一天,却也尝到世间最真实最温柔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