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哲离开之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伊澄和刘一新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还睡着,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虽然很安静,但是伊澄的心里并不平静,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觉到满足,一双儿女都安全健康,萧辰逸依旧等在原地,而刘一新没有死,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让她从心底里感激上苍还记得眷顾她。
五年前,自己心力交瘁离开云城时,以为整个天空都已经是灰暗一片。一个人的死亡不仅带来的是给生者的伤痛,还有心灵的无法救赎。她从没想到还有一刻可以如现在这样平静地坐在刘一新的床边,感受着他手上的体温,倾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这对曾经的她来说都是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痛不痛只有自己知道,变没变只有自己才懂。
这种悲伤和黯淡或许自己终有一天会释怀,但是刘一新永远都会是她心口的一道伤,再也抹不平,每一次想起,都会是针扎般的疼痛,这疼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治愈。
医生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起以前,也就是失忆,听到的人都很黯然,但是她却很开心。那些过去的回忆有太多太多痛苦的了,如果可以忘记,重新开始,何尝不是老天对他的宽恕。
听到门声,伊澄停止了回忆,细听脚步声,还有推车声,但是只有一个,脚步声并不熟悉,是护士吗?“请问,你是......?”
来人迟疑了几秒后才回答:“病人需要打点滴提供营养。”意思是她是这里的护士。
伊澄微皱起眉头,这个护士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但是又不老,有些熟悉,但又不是刚才那位护士。平时刘一新的照料除了叶红橙就是刚才陪护的护士了,她来过几次,对那位护士的声音已经非常熟悉了。自从失明后,她有多了一个爱好,研究人的脚步声,从一个人走路的方式和声音来判断这个人是谁,这或许是她以后都必须做的一项功课。
有些奇怪院方怎么又安排了其他护士过来看护刘一新,而且一新还需要打点滴吗?因为她来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不敢确定。在那个护士走到身边时,她的鼻端闻到一股异香,突然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因为太快,没有来得及抓住那丝微妙的感觉。
伊澄把轮椅稍微手动推开一些,让出床前的位置,不想自己挡住护士。感觉那位护士小姐已经走到自己身前,清晰地听到针管拿起的声音,还有......护士急促的呼吸声。那股异香又再次侵袭至鼻子,侧耳倾听,似乎听到那个护士手部抬起的风声,脑中灵光闪过,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没有一个护士给病人打点滴扎针会那么用力抬起手臂的,这分明是拿着尖锐武器要扎下去的姿势!
那个护士似乎没有想到后面那个看不见的瞎子会忽然扑到自己身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扑倒在刘一新的身上。反应过来后,忙用力去推压在身上的伊澄。
伊澄用尽全身所有力气紧抱住压在身下的那个护士,急问道:“你究竟是谁?你根本就不是护士!”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找上刘一新,这个人明显动机不良,因为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感觉到了杀气,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就扑上去。
忽然那个护士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你滚开!我要杀了他!”这一声吼让伊澄终于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陈云!刚才没听出来,一是时间隔了太久了,二是陈云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此的嘶哑难听。
想起这个女人曾经的疯狂,感觉她的右手挣脱了自己的怀抱,又猛力向下扎去,凭着直觉,她就用手去抓住那个方向,终于被她抓到陈云的武器,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疼痛从手部传来,但是她不能放松,因为一旦放开,床上的人就面临着生命危险。
“居然是你陆伊澄,哈哈,老天怜我,那么我连你也一起杀了!”陈云此刻已经被疯狂迷了眼,她有多恨眼前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人能体会。
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陆伊澄,刚才进来之前打听时只听说有个瞎子在病房里,并不知道瞎子是谁,觉得真是天时地利兼备了。进来了后,并没有过多注意旁边那个瞎子,一心只想杀了刘一新报仇,没细看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谁,这时候才发现居然是陆伊澄,滔天的恨意就涌上了心头。
她这一生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被毁掉的,不仅夺走了阿逸对她的爱,还夺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用力想从伊澄的手里把刀拔出扎向她的心口,可是伊澄抓住刀的手就算再痛也没有松手,鲜血顺着手往下滴,落在了病床上。
床上睡着的人早已经被刚才的纷争吵醒,先是茫然地睁开眼睛,懵懂地看了看身前两个在搏斗的女人,无意识地眨了眨眼,视线从她们的脸上转至在他上方的那把尖刀,然后是握住尖刀的手,以及那顺溜而下的鲜血,眼神慢慢起了变化,从一开始的茫然甚至懊恼慢慢转变成惊异,或者是痛苦。
他忽然猛地坐起来,想抬起手去拉住那只流着鲜血的手,似乎心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流血,不能再让她流血!
可是他的手却在抬到一半的时候就落回了床上,根本就无力能够够到,眼里出现了焦急,嘴里想发音喊出声,怎么试也只是非常低的单音嘶吼声!
推门进来的叶红橙就是看到了这样生死拼搏鲜血淋漓的一幕,她大惊失色,想都没想就扔下了手里的粥,跑过去把两个女人一起推倒在地上,她的眼里只有刘一新,其他人的生死与她无关。哪知刘一新的情绪却非常激动,手一直指着地上伊澄的方向,嘴里“呃......呃......”地发出急叫,甚至拉住叶红橙的手,想表达什么。
叶红橙被这样的刘一新惊住了,这么久以来,虽然他醒的时间变长了,但是从没有像这样发出一个音节,更没有主动拉起过她的手,他似乎都一直是瘫软无力的。让她都有些怀疑医生的话,什么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他一直都是静躺着不动的,现在却变化这么大。
发现伊澄没在病房,寻过来的萧辰逸看到地上那一幕,冲上前就把陈云给揪起甩在一边,因为惯力,她的手终于松脱了刀柄,被闻声赶来的杨林给制服了。“伊澄,放手,是我!”听到萧辰逸的声音,伊澄终于心中松了口气,知道是安全了,才松开了紧握刀的右手。
萧辰逸翻开她的手掌查看,倒抽了一口气,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连骨头都看得见了。她刚才是抓得有多紧,连右手都不要了吗?一把抱起就往门外跑去,他的伊澄怎么总是要遭受那么多磨难。真想给叶红橙那个女人几巴掌,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可以如此冷漠的冷眼傍观,伊澄救的还是刘一新!
此刻叶红橙的视线一直痴痴地盯在刘一新的脸上,她终于看到了他有情绪变化了,刚才那一刻,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心疼。他开始有感觉,能够听到或者感受到外界的事情了吗?
只是他所有的感觉都是为了陆伊澄,她不能做到的事,陆伊澄都在有意无意间做到了,就算他没有记忆,能够触动他心的依然是陆伊澄。而那个疯女人为什么要来杀他?
陈云为什么要杀刘一新,这个答案萧辰逸和伊澄都很清楚。因为当年的绑架事情后,刘一新愤然陈云对伊澄的伤害,差点导致她永远醒不过来,他一怒之下就派人把陈云扔进了美国的黑人街。那是一个人蛇混杂的地方,一个女人被扔进那里,遭遇可想而知,陈云被十几个黑人轮流侮辱了。
这些是当年从沈和的嘴里听到的,当时伊澄甚至还为此质问了刘一新。
沈和来得很快,在伊澄的手被医生紧急处理后,包扎住伤口,刚回到病房,他就推门进来了。
萧辰逸飘了他一眼,继续温柔地把伊澄抱起放在床上,并且小心地把她的右手挪到一边,盖上了被子。做完这些之后,也只是目光凝滞在她身上,并没有给一丝沈和。
沈和见萧辰逸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不由急了起来:“阿逸,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会放过她的。”萧辰逸果断坚决地说,在沈和开口前他就拒绝了他的请求。一次两次三次他一再的因为以前的交情放过陈云了,可是这一次,伊澄却差点丢了性命。
“阿辰,别这样!沈和,你好!”听出是沈和的声音,伊澄就知道他的来意了,一定是为陈云求情来的。她清楚他和萧辰逸的交情,他们之间已经一次又一次的为了她而起矛盾,这时候,她不想再造成两兄弟的隔阂。
沈和见仍有转机,感谢地朝伊澄投去一瞥,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心中震惊莫名,她怎么会瞎了呢?那双眼里曾经有多灵动,连他都为之欣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看不见了?可是想起陈云的事,没办法多深究,把该说的话还是要跟阿逸说的。
“阿逸,我的来意你一定清楚了,但是我还是必须说出口,我希望你可以放过陈云。她自从美国发生巨变之后,就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无数次的从噩梦中惊醒,你要知道,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或者说,她其实在精神方面早就被摧残跨了,一直被我安排在一个疗养院里修养,看心理医生的。今天医生打电话来说她突然不见了,我就猜到她可能来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在她面前谈起你们,勾起了她的仇恨心理。”
沈和说得很平静,没有一点激动,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谁都听得出来,他在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明明知道萧辰逸和伊澄对陈云打击有多大,他怎么可能在她面前提起呢?
“阿逸,还是那句老话,看在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放过陈云吧。如果被收监,她不可能能够自理的,更何况,就是法律上一个精神病患者也是无罪的。她变成这样,最大的因还是你。”若不是陈云对阿逸的一片痴心,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事发生呢?只能说有时候女人的妒忌心是恐怖而疯狂的。
萧辰逸刚想出口拒绝,他不能容忍再有人伤害伊澄了。但是却被床上的人按住了手,抢先开了口:“其实她变成这样,最大的因是我。阿辰,算了吧,把陈云放了。我相信沈和这一次一定会看护好她的,对吗?”还有一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相信萧辰逸明白。
最好的感觉,是有人懂你的欲言又止。
沈和一听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不错,我一定能看护好她的,再不会让她出来伤人了。”他很意外陆伊澄居然会帮忙求情,这个世上还有人能说动阿逸的话,那么唯有她了。
后来,萧辰逸最终还是首肯了,沈和带走了陈云。伊澄听慧慧回来说,本来陈云被杨林抓住后,一直嘴里在喊着“杀了你,杀了你!”病情似乎很严重,可是在一见到沈和后,她就没了声息,甚至悲伤得流下泪来,失声痛哭。这真的就是情绪极端的转变,所有人愣在当场。
沈和只是平和地走至她的身边,轻声说:“阿云,我们走吧。”就牵起她的手缓步离开,这中间陈云再没有任何激动和疯狂的举动。
看着他们的背影,慧慧觉得两个人一定很相爱,才会那么有默契。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的缘分与纠葛呀?伊澄问起萧辰逸,他良久没说话,最终吐出了一句话:“阿和在三年前就结婚了,但是新娘不是陈云。”听到这个答案,伊澄不敢相信。
沈和对陈云的感情有多深,她可能不清楚,但是从认识沈和开始,每一次他都会第一个挺身站在陈云的前面,这其中的深情可想而知。可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
“阿和他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在陈云遭到那件事后,他的家庭再也不可能接受她的。阿和的父母或许不一定要门当户对,但是起码也要身家清白。而陈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家庭好像也不再接受她,怪她牵累了家族。”耳边传来萧辰逸低沉而又无奈的嗓音,对于陈云,他其实心里是愧疚的吧!伊澄心里想着。
若不是陈云伤害了她,萧辰逸不会那么对待陈云的,他们就算没有爱情存在,至少也曾青梅竹马,至少在美国的时候陈云相伴多年。
一新当年的行为,不仅仅是毁了一个女人的清白,还毁了沈和与陈云之间的爱,难怪那天他在门外那么愤怒,甚至不惜与自己最好的兄弟翻脸。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来评论是非,毕竟一新那么做是为了她。
当高哲回来听说这事,又看到伊澄包扎得满是纱布的手时,他彻底愤怒了!恨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也不留个人在门外照顾好姐。想到病房里一个无法行动的大哥,一个双眼看不见的姐,当时是有多危险。若不是姐直觉敏锐,能一早洞察了那个疯女人杀人的意图,那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可是姐的手......他去问医生情况时,据说已经见骨,血肉模糊,心中剧烈地心疼着。
伊澄似乎知道高哲的心思,她宽慰地朝着他的方向笑笑:“阿哲,别自责,这跟你没关系的。就算你没走开,也有可能被人找到间隙进来行凶的。”
“姐,那个疯女人是叫陈云对吗?”高哲阴恻恻地开口,他不会放过那女人的。
惊觉高哲的想法,伊澄连忙急声道:“阿哲,别!别再为了我去找她了。她变成这样或多或少都是因为我,当年若不是我的缘故,你哥就不会对她作那样的惩罚,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说,这个世界因果循环,终有报的。阿哲,答应姐,不要再去做任何事,这次的事当没发生过,好吗?”不能这个时候,再去落井下石,那样的陈云再也经不起任何报复。
微抬着头,眼睛睁得很大,可是里面却不再明亮,有的只是空洞,再听这恳求的语气,高哲心中一软,面对这样的伊澄他拒绝不了,只能暂且先安抚住姐吧:“放心,姐,我不会乱来,答应你,不再找她报仇。”
伊澄听到他的答复后松了口气,因为看不见,没有看到高哲的脸上阴狠的表情,可是她身边的萧辰逸却看得清楚。他视线很快转回伊澄的脸上,柔声说:“你需要休息,别*那么多心了,这手若不好好养着,真得废了。”
等到伊澄听话的入睡后,萧辰逸才示意高哲到外面说话。高哲看他意思是有事要谈,虽然看在姐的面子上不计较以前,可是对这个人还是很不喜欢,他皱了皱眉,但还是跟着走了出去。有姐在的地方,他不愿意和萧辰逸起冲突。
到了外面,萧辰逸并不急着去谈事,而是把护士叫来,详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让她进里面陪护伊澄一会儿。虽然人已经睡着了,经过陈云的事后,他再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单独呆着。高哲看他犹如惊弓之鸟一样,心想如果换做是他自己,也会这么惊惶吧。
做完这些后,萧辰逸才跟高哲两人到了楼下的花园的一个静处。
“高哲,你刚才答应伊澄的是不是口头答应的,暗地里还想找上陈云?”萧辰逸开门见山地问,从这人刚才的神情,他就猜到在伊澄面前会阳奉阴违,直接问出口,不想拐弯抹角。若不是为了伊澄,他真想打眼前的人一顿,怎么就能那么粗心,把伊澄就扔在刘一新病房里,而不找一个人陪护着。
高哲挑起眉,不客气地说:“怎么着?你心疼?我听说那陈云以前是你的女人,哼,口口声声说爱姐,却容许自己曾经的女人如此伤害姐!”想到这他就有些火冒。
萧辰逸淡淡回道:“我不是心疼陈云,我是心疼伊澄。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再去报复陈云,一旦被她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又内疚又痛苦。这次虽然她受伤了,但是一想到陈云是因为你哥叫人扔在黑人街,遭受黑人侮辱变成这样的,而你哥这么做的原因又是因为她,她就开始深深自责。表面上看似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心里却非常非常内疚。”
高哲没有作声,他知道姐一向心善,很有可能会如萧辰逸所说的那样。
“所以你如果不想她再难过的话,就不要再轻举妄动了。伊澄听到沈和的父母因为陈云的遭遇而嫌弃时,她就觉得是她破坏了这份感情,让一对有情人不能幸福。”萧辰逸停顿了下,直视着高哲,这个年轻人有着比当年的刘一新更盛的戾气,若不是伊澄压制着,他做出的事绝对会更疯狂更绝,若他不能制止,那么伊澄一旦知道后......“要说愤怒,我甚至比你还愤怒,人是你推走的,却就这么把她扔在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跟前,甚至都没有叫人照应一下,而你那个所谓的红姐更是见死不救!若不是伊澄用手去挡住那把刀,现在你哥可能就真的......这些先不说,我其实比你更想杀了伤害伊澄的人,可是那后果是让她再次伤心或者流泪,她的眼睛能不能好还是未知数,但是如果再发炎的话,她这辈子就彻底瞎了。”
作者有话说:她几乎时刻做着一个清醒者,冷冷地旁观这个世界,向世界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该抓住的抓住,该舍弃的舍弃,该背叛的时候就背叛,这样的伊澄是够酷,可是代价却很大。